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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幕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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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選擇活著,遠比選擇死亡更為艱難。

留在石牛山上,戰死沙場,也算是全了名節,朝廷哪怕追究,也會有所考慮。

但是離開石牛山,領兵撤退,朝廷必然追究戰敗之責。

孫傳庭,最終還是領兵撤離了石牛山。

自出任以來,孫傳庭便以銳氣示人。

這樣一個一直以來不肯低頭,不肯折腰,鋒芒畢露的人。

最終卻是選擇了忍辱負重。

對於後果,孫傳庭的心中清楚。

鳳陽之敗,將會成為他人生路上的恥辱,也會成為政敵各方攻擊他的黑點。

不過孫傳庭並不在乎這些。

他在乎是天子,是國家。

得蒙天子信重,以重任相托。

但他卻有負如此信重,有負所托。

國家動蕩不堪,內憂外患,他卻不能履行總理之責,安定國家,澄清宇內,止戈消戰。

孫傳庭帶領兵馬撤離石牛山時,萬民軍並沒有追擊。

準確來說,是不敢追擊。

漢中軍大陣之中的火炮幾乎未有一刻停歇,整個火炮陣地硝煙彌漫。

萬民軍的部隊根本不敢上前。

萬民軍的騎兵更是不敢靠近漢中軍的軍陣,在早前萬民軍集中了超過兩千名騎兵試圖衝擊漢中軍的左陣。

結果是在漢中軍步兵的銃炮,以及近衛營甲騎的聯合絞殺之下,丟下了數百具屍體倉皇而逃。

在孫傳庭領兵撤離石牛山後,於山北合並一處,而後大隊北上返回世子墳。

陳望親領著近衛營甲騎殿後策應。

萬民軍的部隊隻是牢牢尾隨,遠遠的觀望,不敢近前。

大軍在行至世子墳時,傳來了萬民軍騎兵攻破臨淮大營的消息。

隨後大軍經過世子墳,一路西行,抵達方丘大營之時,越過臨淮的萬民軍大隊騎兵也已經是抵達了方丘大營的北方。

萬民軍自東、南、北,呈三麵之勢,包圍了陳望駐兵方丘大營。

不過西麵的道路並沒有萬民軍的兵馬出現。

在領兵南下馳援石牛山時,陳望已經傳令讓胡知義派遣一支兵馬,奪取了長淮衛,收複了懷遠縣,打通了撤退向西的道路。

追擊的萬民軍最後停在了方丘,沒有再尾隨撤退的明軍。

明軍一路征戰,損失慘重,疲憊不堪。

但萬民軍何嘗不是久戰多時,傷亡重大。

鳳陽內城的戰事一直在持續,鳳陽城內被圍的明軍一直在掙紮,一直在試圖突圍,因此也牽製了萬民軍大量的軍力。

萬民軍不是不想追擊,而是無力追擊。

方丘大營廢墟,西部。

李岩騎乘在白馬之上,一身征袍風塵仆仆。

他的麵色蒼白,目光陰鷙。

目視著緩緩消失在地平線上的大隊明軍。

湊近一些,可以看到他的眼球之間布滿了血絲。

時至今日,李岩已是兩天兩夜未有合眼,他的心神和精力都已經快到達了極限。

指揮統籌超過五十萬的大軍穩固陣線、進攻協防。

還需要控製謀劃從徐州一路到鳳陽長達數百裡的戰線。

“兵不在多而在精,將不在勇而在智。”

李岩神色嚴肅,心中對於日後的發展也是越發的清晰。

漢中軍的戰法讓他大開眼界,也是徹底打開了思路。

李岩已經打定了注意,日後也如同漢中軍那般,專門挑選一支精兵。

兵士穿戴雙層重甲,持強弓,開大陣,用長槍。

漢中軍的重甲兵,在戰場之上完全就是怪物般的存在。

刀砍不破,槍刺不穿,箭銃難傷,勢不可擋,讓人不由心生絕望。

以至於在戰場之上,每當漢中軍的甲兵出現,前線的軍兵士氣便迅速的跌至穀底。

至於銃炮,這個實在是強求不得。

像是漢中軍內那般犀利的銃炮,在官兵的序列都是極為罕見的,甚至可以說是獨家一份。

漢中軍中裝備的那種怪模怪樣的銃槍,確實是戰場利器。

若是能夠繳獲一杆,或許還有仿製的可能。

但是現在,彆說繳獲了,就是模樣都不太清楚。

隻能從接戰過軍兵的隻言片語的描述之中管中窺豹,又如何能夠仿製出來?

“官兵撤了……”

李際遇從旁側驅馬上前,他的衣甲血染,滿是破損。

北線漢中軍的帶來的壓力有多大,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

李際遇蓬頭垢麵,原本頭戴的銀盔已經消失不見,顯得狼狽不堪。

“到底是未能竟全功啊……”

李岩望著遠處的天際,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長歎。

苦心籌謀,算計萬千,但是最終既沒有能夠留下陳望,也沒有能夠留下孫傳庭。

“此番放走陳望與孫傳庭,無異於放虎歸山,縱龍歸海。”

一鬥穀、瓦罐子兩人滿臉羞愧,上前請罪。

“是我等無能。”

袁時初默然無語,緊握著手中的韁繩。

他的眼神凝重,隻是目視著遠方的官兵,

紅娘子沒有說話,隻是驅馬上前握住了李岩的手。

李岩緩緩搖了搖頭,說道。

“各部奮戰,我都看在眼中,不是你們的過錯。”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力量不夠。

這一場大戰,萬民軍各部可以稱得上上下一心,將校身先士卒,軍兵敢戰拚命。

隻是他們的武備,他們的訓練,實在是落後太多。

“官兵甲堅刃利,銃炮犀利,我等衣甲單薄,兵刃短缺,能夠戰而勝之,已是殊為不易。”

李岩作為領袖,低沉的情緒一定程度的影響到了周圍的將校。

宋獻策乘馬立於李岩的右後方。

當先上前附和道。

“信王所言甚是。”

“此番雖然未能活捉孫傳庭,但是擊敗北地援剿官兵,本來就是一場大勝。”

宋獻策目光在眾人的目光快速的掠過,笑道。

“如今北地官兵狼狽西逃,南國官兵徘徊不敢往前,鳳陽官兵已成籠中之鳥,甕中之鱉。”

“官兵所依仗,不過甲堅刃利,銃炮犀利。”

“等到日後打破鳳陽,堅甲、利刃、銃炮,要多少,便有多少!”

聽到宋獻策的寬慰,眾人的神色多少都好了一些。

李岩也在此時反應了過來,他明白了自己的失態,當下回望眾人,鼓勵道。

“此番雖未能竟全功,但仍是大勝。”

“傳令三軍,今日舉宴,三軍同慶!”

氣氛在宋獻策的言語和李岩的控製之下終究是緩和了下來。

軍令傳達而下,帶起陣陣歡呼之聲,此起彼伏,宛如潮水一般潮起潮落。

李岩最後回望了一眼遠處的地平線。

此時最後一隊殿後的明軍騎兵也正緩緩的從地平線上消失。

鳳陽幕落,看起來是他領導著萬民軍獲取了一場恢弘的大勝。

大敗援剿明軍,粉碎了官兵解圍鳳陽的計劃。

他們是最後的贏家。

但實際上李岩很清楚。

鳳陽之役他並不是贏家。

真正的贏家,獲益最大的人,是陳望。

沒有能夠解除鳳陽之圍,朝廷問責下來,承擔大部分責任的是孫傳庭,而不會是陳望。

第一,是名望的提升。

在最後的關頭,陳望又領兵救出了被困於包圍網中的孫傳庭。

經此一役,陳望在軍中的聲望不減反增。

可以預見,在援剿兵馬之中,陳望的聲望將會達到頂峰。

第二,是權柄的加重。

北地援剿明軍傷亡慘重,而陳望所領的漢中軍卻是實力保存完好。

兵權等於地位,有兵便有地位。

左良玉現在為何敢如此驕橫,憑借的就是手中的兵馬。

而陳望如今的體量,何止是左良玉的數倍。

援剿官兵損失慘重,明廷想要平定南國,必然會更加的依仗陳望。

陳望也必然會因此獲得更多的援助和自主權。

“陳望……”

李岩眯起了雙眼,他的心中一片冰寒。

和陳望的合謀,完完全全就是與虎謀皮。

陳望的目的全部達到,而他想要達成的目的卻是失去了可能。

陳望的存在,就像是一座大山一般擋在他前行的道路之上。

但是現在對於陳望,李岩並沒有什麼手段去製約。

若是陳望傾力進剿,隻怕開封便已經是成為了他的葬身之所。

李岩握緊了拳頭,目光低垂。

這種將命運寄托於彆人身上的滋味並不好受。

“回營。”

李岩緩緩吐出了胸中的濁氣,他晃了晃了頭不再去想這些令人心煩意亂的事情。

輕輕拉動韁繩,座下的白馬隨著李岩的牽引,轉身踏上了歸途。

緊接著紅娘子也是策馬而去,袁時初、李際遇等一眾將校也隨之離開。

冷陽當空,高懸於天。

鳳陽城外一片歡呼雀躍。

而在鳳陽城內,卻是一片死寂。

經過了數月的圍城,連番的鏖戰之下。

原本守衛鳳陽的五萬明軍,已經隻剩下了三萬餘人。

鳳陽內城城北,鳳凰山上。

一眾明軍的將校站立在山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遠處地平線上那最後一道紅芒。

侯恂披著一襲絳紅色的披風站在眾人的身前,靜靜的目視著那最後一道紅芒緩緩的消失在視野之中。

山風冷冽,帶起旌旗萬千。

吹的人心冷體寒。

山頂望台之上,一眾明軍將校皆是神色陰鬱。

內無糧草,外無援兵,萬民軍數十萬大軍將整個鳳陽圍得幾乎水泄不通。

突圍,比登天還難。

如果是其他地方,集中精銳隻是進攻一處,或許還有突圍的可能。

但是這裡是鳳陽,萬民軍隻需要把守住鳳陽的外城,就能切斷他們通往外界的道路。

外城的城牆,讓整個鳳陽成為了巨型的牢籠。

侯恂也沒有言語,他一直站在山頂,從冷陽高懸,再到日落西山,再到黑暗籠罩。

太陽徹底落下,天地一片昏暗。

燈火燃起,火焰在寒風之中不斷的搖曳,忽暗忽明。

侯恂轉過了身,望台之上,原本站立的著眾多將校,但是現在卻隻剩下了五個人。

火焰在侯恂的眼眸之中躍動。

侯恂的心中一片平靜。

他的心中,沒有對於死的恐懼。

更多的情緒,是愧疚。

愧對天子的托付。

侯恂輕歎了一聲。

他不通軍務,朝廷委任作為總理的原因,他很清楚。

南下督師,一來便遇到如此的境況。

現在,他即將要成為第一位被叛軍所殺死的總理。

東南局勢崩潰,就在眼前,罪責在他。

自己在身後的名聲,應當是不堪之極。

“城內有人開門投降,萬民軍已經殺入鳳陽城。”

有親衛從山下走來,帶來了城中的消息。

侯恂回望南麵,隻見鳳陽城內,火光熊熊。

無數條火龍正從四麵八方,向著鳳陽城內挺進而去。

喊殺聲隱隱約約,自山下傳播而來。

侯恂心中歎息,他知道作為總理,哪怕是深陷絕境,也不能輕言放棄。

應當指揮大軍奮戰到最後一刻,直至戰死沙場。

如果他能夠節製三軍的話,他一定會這麼做。

但是實際上他根本節製不了城中的軍隊。

甚至,投降也是侯恂的默許。

城中軍隊,欠餉日久,彈儘糧絕,城外圍師數重,大軍壓境。

底下的兵將們能夠堅持到現在才投降,已經是殊為不易。

“諸位。”

侯恂注視著還沒有離開的將校。

他的神色嚴肅,緩緩抱拳的向著幾人行了一禮。

“保重。”

“總理,保重。”

沒有多餘的言語,隻有一句保重。

望台之上,所有留下的將校們半跪於地,向著侯恂鄭重的行了一禮。

崇禎十四年,正月二十日。

戌初一刻(19:15)

鳳陽城失,一萬三千餘名守城明軍投降。

盛家山、日精峰、萬歲山等三山一萬六千餘名明軍也隨之投降,

亥正一刻(22:15)

鳳凰山腰大營告破,兩千守山明軍與山共亡。

亥正兩刻。

萬民軍攻破鳳凰山頂大營。

殘存守營明軍彼此攙扶,最終退至中軍台。

有人點燃周遭引火之物。

鳳凰山頂大營隨之燃起大火,隔斷了萬民軍的攻勢。

南國總理侯詢於中軍台上自刎就義。

一眾親從也是相繼自儘就義。

風助火勢,頃刻之間,大火已經席卷大營各處。

萬民軍退出大營,直到大火燃儘,才重新得入廢墟之中。

戰後共收斂屍首兩百三十七具。

崇禎十四年。

正月二十一日。

子時。

鳳陽之役。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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