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宿綿竹城。
出於警惕以及習慣,黑熊喜歡在城樓這樣的高處住宿。
但終究不雅觀,因而綿竹城內的原州府衙署內加急增修了三層高的台閣。
第三層台閣上鋪著精編的草席,這種草席有大拇指粗,光腳踩在上麵很舒服。
原本北方、中原也是應該有這種草席編織技藝的;但戰亂時間太長,這種手藝人已然餓死。
閣樓正中是一道四四方方的夾壁火牆,黑熊來時就見先入城的幾個秘書郎正在壁爐處燒火,邊上桌案上是已謄抄完畢的公文。
見黑熊進來,這些秘書郎起身放下手裡的茶杯:“君上。”
“嗯,諸君自便。”
黑熊擺擺手,轉而就進了裡麵的隔間,算是他的小書房、寢室。
身後典韋提著兩個裝各類紙條,仿佛百寶箱的精雕木櫃。
秘書郎們望著典韋左右提著的木櫃,直到典韋跟隨入小書房,這些人才收回目光。
小書房內備用的燈燭先後點燃,罩上紗罩。
黑熊摘了頭巾、外袍,背靠壁爐火牆半步的地方坐下,開始翻找兩個木櫃。
從一個個小抽屜裡將蜀中相關的紙條取出,然後在桌案上整齊擺放。
從頭到尾,他就沒想著一次搞定蜀中。
算上周邊四夷,全取益州後直接、間接能獲得五百萬人口。
稍稍搞不好,自己就變成了被寄生的宿主。
本就存在寄生問題,這是難以避免的事情;可不能讓蜀中大姓反客為主。
想要儘可能保存蜀中的元氣,那就有克製使用軍隊。
軍隊是最粗暴的,哪怕經曆三個月的嚴格訓練,也隻是強化了他們的軍事素養,與對軍紀的初步敬畏。
訓練不死掉十分之一的人,不訓練個兩三年時間,從文化、精神文明著手的話,就彆指望練出軍紀嚴明、有道德底線的文明之師。
以成都的繁華,一旦軍隊放出去,想要收回來可就難了。
餓瘋了的狗,你就是敲碎腦殼,狗嘴也會死死咬著牛排。
想要相對平和的處理益州大姓,隻能借刀殺人。
東州士人與益州土著士人之間矛盾不可調解,彼此相互熟悉也有牽扯,動手的時候不會把事情做絕,也不會激起蜀中大姓的全麵反抗。
不是怕這些人全麵反抗,而是怕這些全麵反抗時,自己軍隊派出去時會將蜀中繁華盛世一起破碎。
能用獄吏、胥吏解決問題,哪怕法正隻給自己分一半,那也是可以接受的。
保存蜀中的繁華,比什麼都重要。
所以接下來,先要拿掉益州所謂的名將、宿將,暫時免除這些人的兵權,未來蜀中大姓聯合叛亂的底氣就弱一些,發動時缺乏勇氣,也就很難發動了。
必須要有一個合適的借口,不能給對方拒絕的理由以及聚積反抗力量的窗口期。
看著桌上鋪著的一頁頁紙條,黑熊目光落到了龐羲這裡。
目前東州兵係統裡,龐羲才是最強的那個,因為龐羲始終遊離在成都之外,保持著很大自主性。
至於劉瑁、吳匡,若沒有自己,隨著吳匡老死,劉瑁隱居,這股力量會落到吳懿手中。
東州兵係統裡,因目前荊州還沒有遭遇大亂,所以沒有出現數萬戶荊州人避入蜀中的現象,許多荊州士人也還留在本州。
劉璋就是江夏人,祖籍漢水邊上的竟陵。
荊州士人避亂入蜀,這股力量先天就是劉璋的盟友,會強化劉璋對益州的統治。
沒有這批來自荊州的士人,劉璋對蜀中的掌握依舊來自於平衡本地與外地勢力的裁判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