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單向玻璃外，雲層遮住太陽，投下的陰影籠罩住桌子對麵的少女。
艾可低垂腦袋，看不出表情。
“為什麼要這樣做？”
林達心情複雜地問。
他感到無法理解、難以理喻。
原來自己待在雪雁時偶爾感受到的窺視，不是錯覺。
在他沒有察覺到的角落裡，一名身穿白裙的金發少女，把門推開一絲縫隙，從門縫後邊，瞪大眼睛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那種場景光是想象，林達都覺得惡心。
隻有變態才會做出此類行為。
但艾可給他的印象，是心地善良，溫柔。
缺點是比較懶。
冒險的過程中艾可在劃水不假，但即便劃水也比正常法師強，不算讓人太難以接受。
現在突然告訴他，艾可其實是偷窺狂。
偽裝瘸腿的大騙子。
待在雪雁的三年，居心叵測，懷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目的.
對林達的衝擊太大了。
這名露出自嘲之色，眼神有些冷漠的金發少女，真的是艾可？
“難道說，我丟失的褲子.”
想起某事，林達錯愕地張大嘴巴。
艾可微笑：“是我乾的哦。”
“為什麼？”林達拍打桌子，聲音中蘊含著怒氣。
騙子、偷窺、偷東西
這些惡劣的事情，竟然都是艾可乾的。
林達有點頭暈，雙手撐在桌上緩緩地揉動太陽穴，儘量平複心情。
假如做出這些事情的是陌生人，他早就用黑暗之鞭將對方捆起來，扭送到騎士團。
但三年的共事時光，林達相信自己的眼睛，艾可這人即使壞也沒有壞到骨子裡，做出這些事情或許有隱情。
他認識的一名少女，天賦技能就是感到痛苦的時候會提升力量。弄不好艾可偷自己褲子，同樣涉及到天賦技能。
雖然這個理由很扯，但艾可說出來的話，林達會儘量說服自己相信。
林達用探詢的目光看向艾可，等待對方的下文。
“先說第一個吧，我為什麼要騙你們。”
艾可淡淡地說道。
扯下偽裝後，艾可身上成熟女性的溫柔氣質蕩然無存，顯得有些懶散，玩世不恭。
她雙手插在裙兜裡，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和【聖潔法師】這個稱號一點都不搭邊。
給林達的感覺，像野雞冒險者大學出來的不良少女。
就算艾可下一秒掏出魔杖當棒子去霸淩獸人，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眼前這個艾可，和林達印象中的“艾可”，差距太大，以至於林達的腦乾仿佛被打人了一拳，嗡嗡作響。
“這不是在做夢，對吧？”林達捏了捏自己的臉。
“當然不是，你麵前的才是真正的，如假包換的艾可。”
金發的不良少女哼了一聲，說：“你應該知道我是聖光教會出身吧？但你不知道的是，我因為什麼中途‘畢業’。”
“確實不知道。”林達點頭。
自己打聽過，但消息都被聖岩冒險團封鎖。
大概是見不得光的事情。
這些細節，遊戲劇情中未曾提及。
艾可在遊戲裡戲份不多，包括克蘿娜和凱妮，雪雁所有成員都像莉婭的背景板，用來襯托莉婭的成長。
艾可自嘲地笑了笑，說：“我被勸退的原因，是偷襲自己的導師，趁他入睡的時候把他打成重傷。”
仿佛沒看到林達意外的表情，艾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顧自地說著，宛如在演一場無人觀看的獨角戲。
“他的魔力回路爛了一半，這輩子都沒法冒險了，至今躺在病床上叫喚。
但我父親是羅歇爾，聖岩的團長，哪怕我把自己的導師打成重傷也不用進大牢。
然後，我來到白鴿市，覺得坐輪椅能引起彆人同情、注意、謀得更多便利，所以我謊稱自己是個瘸子。實際上我力氣大得很，不用魔力，克蘿娜那種小家夥也能提起來三個。
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法師，其實是心狠手辣，把自己的導師打成重傷，還裝成瘸子的大騙子。
很惡劣對吧。但這就是艾可，【黑心法師】艾可。”
一口氣說完，艾可的胸口劇烈起伏，喃喃道：“這下，會被徹底討厭了吧。”
起初，林達震驚地看著艾可，但到了後邊，漸漸陷入沉思。
“我認識的艾可，不會無緣無故做這些事，偷襲導師也好，偽裝成需要坐輪椅也罷，我相信有其他原因。”
“沒有哦。”
艾可勾起嘴角，戲謔地說：“真知之眼也有看錯人的時候。”
林達麵露同情，寬厚的大手放在艾可腦袋上，像是安撫野貓一樣輕輕揉動。另一隻手從空間戒指裡取出藍色的手帕，遞給艾可：“那就彆哭了。”
“啊咧？”
艾可摸了摸眼角，發現手指有些濕潤。
她沒有接林達的手帕，用手背慌張地擦拭。
這讓艾可徹底分不清是不是演技了，計劃從中途開始，就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她的本意是拋出一些無關痛癢的反差吸引林達注意，改善自己敗犬的形象。
但一開口，嘴巴像大壩泄洪似的停不下來。
其他人都無所謂，
艾可隻想讓林達了解真實的自己。
“最開始加入雪雁的時候，打算在聚餐的時候突然站起來，嚇大家一跳。”
艾可低聲說道：“但看到某個笨蛋為自己忙前忙活，買各種草藥，變得越來越無法說出真相了。一天天拖下去，直到再也開不了口。”
“現在也不晚。”
林達撓了撓腦袋，說：“雖然和平時的你反差挺大，但，怎麼說呢暴露本性的艾可，我並不討厭。其實我身邊還有個金發的家夥，比你更懶，性格更加惡劣，一點冒險者的覺悟都沒有，隻想躺贏。
但即使是那種人，也有正向的一麵，會為了隊友不惜使用傷害自身的技能。
比起考慮艾可是不是壞人，我更願意相信雪雁三年來結下的羈絆。”
林達誠懇地注視著艾可，“你能坦白告訴我這些事情，我很榮幸。”
艾可難以置信地說：“可我是騙子啊？”
“我和莉婭她們，沒有因此受到實質傷害。硬要說的話，找尋藥草浪費了不少時間。”林達無奈地攤了攤手：“這個人情你可要記住，以後有機會的話報答鸞尾花。”
艾可抿著唇，一言不發。
少女的肩膀微微抽搐，用力吸著鼻子，不讓裡邊晶瑩的淚珠掉出來。
笨蛋，這個人就是超級笨蛋！她可是把導師打得下不了病床，還滿嘴謊話的大騙子。
即使林達黑著臉離開咖啡廳，去騎士團舉發她，她都覺得正常。
“什麼老亞撒西啊.”艾可心裡吐槽。老亞撒西指的是小人書中主角對女角色很好，然後女角色就被降智，瘋狂迷戀主角，令人唾棄的一種人設。
但艾可發現，自己就好這口。
老亞撒西怎麼了，用你家衛生紙啦？
“謝謝。”
好一會兒，艾可的心情才平複。
“嗯，回去後你也要向莉婭她們坦白，彆再騙人了。”林達確認艾可恢複正常，起身道：“我先告辭了，得回噴泉那邊。”
“等等。”艾可一把拉住他。
林達失笑：“擔心莉婭討厭你？老實說，我覺得不會，莉婭其實心挺大的，你坦白的話，莉婭估計會高興，認為你這是看得起她。”
“不是的。”艾可表情凝重：“如果你雇傭我這名光係法師.這將是我身為冒險者，最後一段旅程。”
“什麼？”
林達眼皮一跳，愕然地看著艾可。
最後一段旅程，是什麼意思？
“啊？你要退役！？”
雪雁冒險隊彆墅，三樓的作戰會議室之中。
長桌儘頭，莉婭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震驚地瞪大眼睛。
凱妮驚訝道：“艾可，你在騙大家的對吧？”
克蘿娜說：“艾可才不會退役呢！”
“額，隻有我注意到她的腿好了嗎。”奧魯甕聲道。
“比起那個，還是艾可小姐的發言更令人意外吧？”菲利斯滿臉不舍。
艾可這麼優秀的法師，可不好找。
要是艾可退隊，他也想退。本來菲利斯的打算是抱上莉婭大腿，讓自己的家族和曼陀羅家族成為生意夥伴。
但來了半年，菲利斯發現，莉婭根本就是曼陀羅家的局外人，半點份量沒有。
唯一待在雪雁的理由，是這支冒險隊發展潛力不錯，菲利斯認為有希望成為朝陽級冒險團。
隻是…少了艾可，雪雁的戰法坦“鐵三角”會徹底崩塌。
“事情就是這樣。我會暫時加入鸞尾花，幫助林達他們攻略和層，然後就退役回老家啦。”艾可微笑著說：“感謝大家三年來的陪伴。”
“唔姆姆——”
莉婭小臉黢黑，雙手用力捏著桌麵，氣鼓鼓地瞪著艾可。
哼，要發火了是吧，今天一點不慣著你。艾可雙手環胸，擺出反擊架勢。
她以為莉婭會說這樣的話：【你走了讓雪雁怎麼繼續攻略？退隊可以，至少得等到招募到新人之前。】
那樣她就能理直氣壯地懟回去：【你們怎樣管自己屁事，我就是爛，想走就走，你們能拿我怎樣？啊？大家都在攻擊我，好，那我也不客氣地攻擊你們了。】
在一場口水大戰中，雙方不歡而彆。
反正真正的她一定會被討厭，以這樣的方式結束這段本不該存在的關係，也挺好的。艾可想到，她的目的自始至終都是林達，莉婭什麼的，全都是捎帶的小趴菜。
但是。
從正午那隻流浪貓大橘的出現開始，事情一直往反常的方向發展。
艾可自詡聰明，而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她一件都猜不到。
莉婭眼睛泛紅，說話時帶有輕微的鼻音：“可我們不是同伴嗎，你為什麼要退隊？”咬了咬牙，莉婭又道：“如果你覺得本小姐哪裡做的不好，你可以說。雖然我不一定改就是了。”
“是啊艾可，莉婭雖然老是欠我們薪水，為人一般，但為人其實不錯。”奧魯憨厚地勸說道。
菲利斯也一臉誠懇：“艾可小姐，請你一定要留下！雪雁冒險隊不能缺少你這樣優秀的法師！”
艾可：“啊咧？”
凱妮握住她的手：“再考慮一下吧。”
“欸欸欸欸欸？”
這是什麼展開？
艾可有點懵，怎麼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有那麼一瞬，艾可差點被他們打動了，感覺自己真的是雪雁的一員，這裡是自己的家。
但她從一開始，就是以玩樂的心態加入雪雁。
現在玩夠了，遊戲是時候收場。
艾可看向沉默不語，眼睛通紅的克蘿娜。
“再好玩的遊戲，也有結束的時候，對吧？”
艾可彎腰，摸了摸克蘿娜的腦袋。
克蘿娜吸了吸鼻子，說：“你真要退隊？”
艾可點頭。
這讓克蘿娜更難過了，小珍珠嘩啦啦掉出來。
艾可的笑容差點繃不住。
她心裡一個勁地告訴自己，離開這種調皮鬼是好事，再也不用被克蘿娜打遊戲時一驚一乍的聲音煩了。
“所以.拜拜嘍，大家。”
艾可走出會議室，嘭的一下把門關上。
她倚靠在門上，感覺身體無力，頭暈。
邁著沉重的步伐，下到二樓，經過自己的臥室。
艾可斜眸一瞥。
裡邊早已收拾空了，隻剩下孤零零的木床，書桌。和全都拉開，裡邊一片空白的衣櫃。
艾可不敢回想會議室中大家的表情，她呼吸壓抑，背上仿佛捆著一座大山。
隻身一人走出雪雁彆墅，身邊隻有正午時領養的瘸腿橘貓。
艾可沒有回頭看哪怕一眼，她拚命地把和莉婭等人的回憶從腦海中趕出去。
紅發傻子和調皮鬼，不值得她留戀。
她要去的地方是鸞尾花。
要從臨時隊員升級為永久隊員，然後一步步霸占林達，成為鸞尾花的副隊長，統管林達的後宮，誰想侍寢，都得經過她同意。
“可惡，我是要成為傳奇冒險家夫人的女人，怎麼能被雪雁的笨蛋們攔住腳步！”
艾可麵目凶惡地在心裡想到。
她懷裡慵懶曬太陽的大橘，被嚇得一激靈，尾巴炸毛。
第二天。
世界樹第十六層，白骨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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