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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皇二十九年。
嬴政聽取方士徐福和謀臣陳平的建議,下令向天下人征討這一年莊稼地裡第一束麥穗。
這一個在嬴政看來簡簡單單的小事,到了民間立刻引起軒然大波。
連遠在九江郡以南的扶蘇自己都感到這把火燒的太旺了。
五月,往往是一年裡最好的日子,蔬菜終於長大,水果剛剛成熟,而莊稼還需要很長的時間去成熟,庶民們一年裡最好的日子就是這個月。
沒有農忙的牽絆,他們可以儘情地坐在樹下,和家人一起在席麵上吃瓜果蔬菜,聊上古的神話,聊祖輩的故事,聊同村裡‘某某某’至今未婚、為什麼不婚,誰適合他……
隻是自從秦始皇繼位以來,這位皇帝除了給庶民增加生存的成本之外,其實他對庶民來說,也不是一無是處。
在某種意義上,他給秦朝的人提供了很多樂子。
在商朝時期,宮裡傳來的新聞是紂王愛上了妖妃妲己;在周朝時代,諸侯王之間不是這個通奸,就是那個兄弟相殘。
到了秦朝,要說非要去找秦始皇為人上的缺點,你還真的挑不出毛病來。
但是,他畢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帝王啊。
不信你看,這曆史上從前數,往後數,都沒有哪二貨皇帝去封一棵樹為五大夫的荒唐行為。
更沒有人開著馬車東跑西跑,在名山大川下麵立碑專門寫我今日到此一遊。
被這樣的中二皇帝治理,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福呢?
但是不管怎麼樣,談論他們的皇帝,就成了家常便飯。
編排皇帝的歌謠,也是一筐一筐的。
但是這一次的事情,和過去不同。
求仙的事情像是一道驚雷,先是於夜幕上迅速地閃過一大片白光,白光裡青黃色的閃電像是樹枝脈絡一般清晰地照映在天空上,隨後雷從地上轟隆地一聲鑽出來。緊接著,全國各地都開始下起了大暴雨。
對秦始皇的非議之聲,就好像是那夏雨裡大珠小珠砸在水麵上,打在荷葉上,打在漁船上,湖裡的魚兒那是一個個跳出水麵來了啊。
沛縣――
劉太公坐在樹底下。
他的兒子被征召去乾了鐵官,手底下領著一萬人。這算是榮耀了。
對於劉太公來說,這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但是根據秦朝的各種規定,劉太公一家是不可能跟著劉季在陽城享受的。因為秦國的法律設立之初就是在打擊‘刑不上大夫’,為了防止一家人蠶食當地經濟,所以劉季不能接他老爹過去。
這才有了劉太公至今住在沛縣的事情。
因為劉季升官,劉家在沛縣的地位水漲船高。鄉人有事都來請教劉太公。
“太公,你倒是說說看。皇帝要讓我們每個人都獻上一把田地裡剛成熟的麥穗,這是什麼道理啊?”
劉太公沒說話,另一個年輕人說著,“皇帝要去求長生不老,為了向上天表示其誠心,所以才用這樣的方式啊。”
“我看當今的皇帝,還不如小孩上去當呢。整天沒個正形。不是要出宮遊山玩水,又是求仙問長生的。”
“你們說,他要是長生了,還能有我們好活”
庶民對統治者的仇恨,那隻會是與日俱增的。
因為曆史的規律就是,一旦王朝建立,掌權者的日子越來越爽,而庶民被壓榨的越來越嚴重。
對庶民而言,不管嬴政東巡的初衷是什麼。民眾隻會罵他說,‘勞民傷財’、‘他是遊山玩水的。’
男人們聚集在劉太公身邊,想要聽聽他的道理。
孩子們趴在草叢裡抓蛐蛐,在水溝裡摸泥鰍。
水塘裡蛙聲一片,遠處的山澤上彌漫著濃重的霧。
整個世界,仿佛都沉浸在混沌之中,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清濁不複。
劉太公隻是抬頭望了望陰沉沉的天,這天也是怪啊。一天天陰森森吊著一張臉,不下雨,也不晴朗。
反正就是不能給人個痛快。
“我恐怕這件事傳出去,天下人都要議論指責當今皇帝了。”
眾人聞聲,紛紛咒罵,“還指責?做皇帝做成這樣,還天天千古後人、後無來者;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一個人享清福,我們都替他受罪是吧。”
年輕人聞言,一個個都起哄了。
“就這樣還號召大家要有德行,我看他不是祖龍,是祖蟲。”
“哈哈哈哈哈哈哈――”
劉季的弟兄,周勃、樊噲等人也跟著響應。
劉太公臉色十分難看。
本來自己的兒子當了大官,多是一件榮耀的事情。可是現在這皇帝變成這樣,朝廷不得人心。
劉太公總覺得這份榮光維持不了太久,又或者這份榮光根本不值得自己這麼高興。
畢竟,劉太公現在懷疑兒子和匪人秦兵成了一夥兒的了。他一向吊兒郎當,現在是不是也成了揮著鞭子欺負人的那一撥。
這件事本來也用不著多想,此刻的劉季正騎在士兵們的脖子上,到處在礦場裡‘威風’。
他的胸前,掛著鮮豔的紅領巾。
不過,沛縣的人對於秦始皇修仙的事情口誅筆伐,也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畢竟他們無法接受每天坐在自己頭頂上的人除了說些好聽的,卻從不乾正事。
拋開扶蘇這個主角的視角,大秦帝國真實的情況是,秦始皇嬴政才是宣揚道義、禮教,倡導男女倫理,尊卑有序的人。
因為他才是國家合法的領導人。
扶蘇一日是太子,終身是太子。
這就導致,嬴政的言行完全是不匹配的。
他曾經在一次東巡過程中,沿途作了不下七道石刻,並且時不時在全國各地頒發詔書,內容大多都是含有教化意味的,尤其是針對民眾道德熏陶講話的詔書不計其數。
先秦,真的很神秘很遙遠嗎。
不也照樣是上麵的人搞宣傳,壞規矩;下麵的人站在宣傳告示旁邊,也壞規矩。
秦始皇的言行不一招致世人的非議和討厭,並不願望。
沛縣如此,各地也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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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文化程度越高的地區,將祖龍罵的越狠,且又不帶一個臟字兒。
比如齊魯大地,這幾年是相聲快速發展的時期。因為有秦始皇接連造梗,民眾的心情大致都是一樣的,極其容易產生共鳴。
荊楚一帶更是不必說,本來就是各大貴族們聚集在一塊兒喝西北風的地方。那對嬴政自然是隻有恨,沒有愛。
聽說了他要求仙,荊楚一帶的貴族因為掌握著知識、文化,自然趁機大肆地教唆民眾跟著他們咒罵秦始皇。
秦始皇未必是災難的源頭,但是民眾需要一個發泄自己內心仇恨和痛苦的宣泄口。
自然地,大家就把矛頭對準了嬴政。
李信、王賁、楊端和、楊繆,這一乾人都聽說了嬴政要求仙的事情。
楊繆反正是服了,“我的老天爺啊!陛下這是瘋魔了。”
王賁感覺大事不妙,不知道他的兒子在鹹陽城懂不懂得明哲保身。
不過他們還不算是最慘的。
因為他們對嬴政隻有權力的崇拜,可是李信就不一樣了,那完全是對秦始皇嬴政個人魅力的崇拜。
假使有另一個人,和嬴政有著同樣的地位,同樣的權力。甚至比嬴政有著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權力,可是李信不會在乎對方能給他多少,他隻想跟著嬴政。
他就崇拜這樣的男人。
但是這個夏天,他的夢碎了。
一個成年人內心深處崇拜了十幾年的偶像,他的形象終於在這一天支離破碎。
嬴政徹底讓他的迷弟李信對他死心了。
李信坐在將軍府裡,愣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喝酒。他的朋友、兄弟、幕僚,不管誰來求見,他都拒絕了。
誰懂啊,那種天塌下來的心情。
李信一度感覺自己的生命裡沒有光了。
不僅如此,軍中的將士們也開始對嬴政指揮他們做的事情產生了懷疑。
很快,兩廣軍中也傳來了炸裂的新聞。
軍中的將士們一時間議論紛紛。
扶蘇也挺訝異的,這不是曆史上發生的事情啊。應該是有人鼓動嬴政這麼去做。
不過這麼荒謬的事情,他老爹居然也敢信。
扶蘇完全不敢想象,嬴政接下來會做出什麼事。但是此時的他心內有個強烈的預感――他要出山了!
啊不,是他要登基了!
去實現宏圖霸業,千秋大治了!
張良聽到這個消息後,第一時間高興地不能自已。
“我看大秦,怕是輪不到太子手上了。秦始皇自己就會讓大秦滅亡。”
張良非常高興。
可是他的隨從們一個個的都聽不懂,問其緣故,張良隻是告訴他們,“事必由己出啊。秦國的滅亡,隻有秦國人自己能做到。秦始皇他太驕傲了,而隻有他的驕傲才能毀滅秦國。是我過去短見了。”
張良高興地手舞足蹈,身邊的人沒什麼反應。
他們隻是想跟著張良混口飯吃。
畢竟這樣機智的少主人天下難尋。
不過知道了大秦帝國將要因為衰落的消息後,張良並沒有打算離開扶蘇。
不知不覺間,張良早就成為了為了刺殺而刺殺的人。
他性格堅毅,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他在想辦法混入軍營,找機會暗殺扶蘇。
為此,張良苦心磨煉自己的才能,打算接近這個愛才的‘偽君子’。
扶蘇雖然遠離了鹹陽,暫時地保全了自己的名譽和聲望。
但是危機,也一直潛伏在他身邊。
百越的人,他們知道了秦始皇的兒子來到了軍中給他們的將士打氣。
正在暗地裡策劃某樣行動。
這一年的帝國,注定是多事之秋。
曾經因為自身比彆人強大,就非要跑到彆人的家裡展示肌肉和力量的帝國,當然要為此付出代價!
――
話說回來,嬴政要求長生不老的事情雖然在庶民聽起來,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隻覺得嬴政瘋了;但是在魔幻的現實世界裡,這又能算得了什麼呢?
在先秦時代,到底始皇帝是庶民們的樂子,還是庶民們是始皇帝的樂子,這件事恐怕沒有定論。
百姓們一生,在服刑的道路上見了太多牛鬼蛇神,也在鄉下見到了太多悲歡離合。
嬴政的荒唐,對他們有什麼實質性傷害嗎。
並沒有。
庶民不會因為這個就想要和嬴政拚命。
而且,有時候他們還挺喜歡秦始皇的。因為他有時候挺逗樂的。
他也有他極其平凡的一麵,生氣會跳腳;他也有他自私自利的一麵,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他也有他卑劣的一麵,比如言語刻薄。
但是,這些缺點在庶民看起來,似乎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相反,有一部分人覺得秦始皇還挺真實的。
而且除過他總愛自誇德行讓人反感之外,他的德行確實比過往的君王都好很多。
大家隻是把這當個樂子,沒事的時候編段子唱個歌什麼的解悶。
直到,麥子真的成熟了。
秦國的將軍們開始正式執行命令,命令一層層傳遞下來。
全國要收集第一波成熟的麥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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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在庶民們秋收之際,正手忙腳亂的時候給嬴政整理他的求仙的麥子,多少會引發人們對他的憎恨。
為了發揮這件事的威力,陳平鼓動朝廷製作了質地十分精良的昂貴的箱子,還有無數的漆木托盤。就等著五穀收到,隨後裝載以備祭天。
但是,這個草台班子打起來的世界,這些事哪有這麼容易就結束。
東郡的郡守下發了命令,到達縣上的時候,已經丟失了原意。
第一天,“所有人,收割金黃色的麥子上來。”
第二天,郡守下命令,“收割青黃相接的麥子上來。”
第三天,郡守下命令,“動作要快,要收青色的麥子上來。”
等消息到了鄉下,鄉下豪吏們做官的親戚就開始打起主意來了。
“每戶人家繳納五石糧食。”
鄉下,從來都不是什麼僻靜休養生息的地方,這裡是天高皇帝遠、牛鬼蛇神作亂的地方。
一個縣比一個縣離譜,一個鄉比一個鄉鬆散懈怠。
草台班子,就是這全國幾百個縣城組合起來的。
官僚的親戚們忙著充實自己的口袋,官僚們被連累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一邊咒罵擦屁股一邊和笑嘻嘻和他們分贓。
等到腰包肥了,這才指揮小吏出麵,隨便抓一把青黃相接的麥子,往那箱子裡一裝,敷衍應付過去。
皇帝管不著他們,他們就是老大。
庶民是他們管的,他們也是老大。
橫批,他們就是王法,他們就是天!
再隨後找個有文化的年輕人寫個賀表,老老實實送上去。
秦朝末年的時候,最大的問題就是基層――縣鄉一帶的治理完全失去了章法。
當然,還是有一些地區的長官比較有良心。按部就班給嬴政整了十幾箱子麥穗,舟車勞頓送到鹹陽城。
這一年初秋,秦朝所有人忙忙碌碌,耗費數天的時間,就為滿足他一個人求仙的願望。
隻是所有人居住的地方,是那個被嬴政親口命名的地方――“中華”。
每個人都老老實實、按部就班地服從命令,執行命令。偶爾彎曲命令,反正對命令聽從就是。
這才是大秦帝國最真實的一麵。
它沒有那麼黑暗,但也絕對沒有好。
皇帝讓你乾啥你就乾啥。
從上到下,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層層傳導。
一種無形無色的東西從過去到現在,一直壓在人的頭頂。
權力。
它到底是幫助人類進步的靈藥,還是走向異化的毒藥?
這股巨大的風暴,在這一年夏秋之際不斷地折磨民眾。
民眾,厭煩了!
終於厭煩了!
肩膀上已經被繩子勒出了血,孩子們生病了沒錢看醫,父母死了還得照樣趕著收麥子。
在這個生產力極度低下的時代,稍微晚一點,大雨一到,全年的收成沒有了,就是一家人陷入災荒的時候。
而就在這樣的時候,嬴政卻下令讓他們給他收集麥子。
他要去求仙,永遠地統治這片大陸。
民開始恨他!
秦始皇修仙的小旋風曾經一度刮到過兩廣地帶,但是現在,剛剛安置下來的兩廣地帶――閩中郡,也麵臨了從鹹陽城發來的颶風。
扶蘇在這裡監軍,自然也接到了這個收集麥穗的消息。
扶蘇正在聽將官們調配軍隊,他們打算把過去分散的三十七支軍隊整編成十支。
“一來,軍隊太分散,根本不利於管理;一個號令傳達過去,有的時候要走三天的路。”
“二來,軍隊集合了,將士們的日子好過一點,否則他們要麵臨不停地巡邏的日子。”
“……”
“靠近南海的地方,士兵們日子太苦了,不小心走著走著就會遇到生刺,把腳底紮穿。很多人水土不服,活生生拉肚子拉死。”
北方人熬過了酷夏,迎來了涼爽的秋天。
可是南方人,他們還要經曆無數的熱浪。
聽著彙報,每個將軍臉色都陰的可怕。
這也是為什麼,將軍總是很有威嚴的原因吧。
他們總是麵對著殘酷的生死兩麵,一個決定讓無數人生,一個決定讓無數人死。
他們時刻麵對著這個世界最殘酷的一麵,那張臉變得越來越冷漠。
一切的歡樂和笑聲,都開始蒼白無力。
這個時候嬴政的詔令傳來,還讓軍隊負責運輸,自然是惹得人
“秋天讓每個人上交一把地裡剛成熟的麥穗,那到了冬天,是否讓每個人收集第一片雪花,到了春天,拔下第一株草;到了夏天,再去捉第一波蟬呢?”
諸位將軍聞言,都望著繚。
剛從鹹陽回來的繚,他在鹹陽城看到了更多的事情。
他現在非常懊悔,他當初就不該幫助秦始皇。
現在,大秦帝國,從內到外,從上到下,都開始不滿嬴政了。
聽到繚開口這麼說,扶蘇明白,時機已經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