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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最後的愉快日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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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佗在山坡上待了很久。

他還是忍不住去給兄弟們在墳前倒酒。

一旁的沙棗樹受不了這裡的炎熱多雨氣候,它們要想在這異鄉的土地上生活並且紮根,起碼要經曆短則三五年,長則十年的進化和變異。

沙棗樹總是在這裡死了活,活了死,土生土長於乾旱黃土地上的樹,到了這南方水鄉,它要麵對的事情還有很多。

眼下存活下來的人,一半有上天眷顧,一半是信念頑強。

趙佗那粗糲的大手,捧著一束束花,從山坡的這頭走到那頭。

他一直望著西北方向的山,微風吹來,猛然感覺自己的臉上有涼涼的水,他抬頭望著天空,上麵是一片清澈的藍。

碧空萬裡,遠處殘陽如血……

趙佗不知道他該怎麼辦。

是的,越是有責任心的人,他越是要考慮很多方麵,這就導致他們負責任的同時,也會犯過錯。比如會非常猶豫,經常搖擺不定。

而任囂建議趙佗做的這個決定,趙佗深知其對大秦帝國的影響。

他雖然讀的書不多,可是你要知道,趙佗是一個非常好學的人。自從他成為將軍,彆人都在晚上喝酒找美女,可是他不,他會去聽人講述曆史。

因為當他發覺,所謂的戰爭,不過是權力鬥爭的一種形式,他就不得不去深入了解這樣東西。

讓趙佗在短暫的時間內做出或者做一個好決定,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換做彆人,也許嚇得幾天幾夜睡不著覺,甚至想要從此和任囂斷交。

至少趙佗在這件事上表現的是十分克製、清醒、冷靜。

而扶蘇到了這裡,也不過短短十幾天罷了。算算時間,這個時候的季布還是季布,他沒有變成黥布,還走在從家鄉到鹹陽的路上。

一路上除了受苦受累之外,他還會做些秦始皇隻要做了就會被嘲笑的事情,在路邊撒尿在樹上刻字,季布到此一遊。

在等級森嚴的秦國,庶民能做的事情,皇帝做了,那性質就會被改變。

甭管我們現任的大秦始皇帝到底有多麼英明神武,骨子裡是個怎樣的瀟灑快活少年,隻要披上了那身皮,他就有無數數不清的苦衷,以及無數的不自由。

還是說扶蘇和張良吧,命運牽引著他們早晚要有交集。

扶蘇主要是看這裡的將與士都很喜歡他,他才敢這麼快開始提經商的事情。

提了之後,將士們也更加願意支持他,對他感到很親和。

隻是扶蘇擔心,自己再有作為的話,有些窗戶紙,就要被捅破了。他想要上位,可是要考慮繼位的方式,手段,乃至繼位以後的影響。

甚至於,他以後要如何立太子呢。

夜深人靜的時候,扶蘇也在思考這些事情。

扶蘇不再在將軍們麵前擺出養尊處優的那一套,說實話,換做任何一個有良心的人,在見到百越戰爭的慘狀後,他都不會有心情擺架子。

將士們很少有看起來神龍活路的人,大部分人在炎熱的夏天又曬又悶,好些人中暑了。

扶蘇能做的隻能是給他們希望,乃至讓他們高興愉快些。

扶蘇白天待在館舍,傍晚趁著涼快的時候,點上篝火,出去和將士們一起喝酒唱歌,讓士卒們看美女跳舞。

親民,是最好的形象包袱,也是最輕的形象包袱。對於真正心裡裝著民眾的人來說,這也不算什麼包袱。

隻要你肯放下架子,和庶民平等,那你不管做什麼,都會得到人的喜愛。

這是扶蘇從劉季身上學到的一個法寶。

做人不要太過高傲,即便是皇帝,也要對庶民有敬畏之心,不要因為他們沒有權力又或者出身平凡而瞧不起他們。

因為中國人,是世界上報複心最強的民族。

貪官汙吏,皇帝作為,樁樁件件,庶民們都不糊塗,他們隻是不說罷了。

等到你讓他們活不下去,他們就會讓你活不下去。

這……就是所謂的曆史。

幾千年、也許幾萬年來都是如此,換湯不換藥。

為此,扶蘇深知,要想保住他們秦國嬴姓趙氏這一支的皇位,並且讓大秦長久地存續下去,就一定要寬厚的對待庶民。

庶民的支持與他的皇位,一直以來都是兩麵一體的。

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扶蘇和將士們一起坐在篝火旁吃烤肉,士卒們都很興奮,太子親自陪著他們來這裡受苦,他們敲打著鼓,拍著戰車梆子,大聲地用嗓子吼著秦樂。

嘹亮的歌聲傳遍四野,漫天繁星隻敢靜靜地眨眼。

楚國人躲在最後麵,嘴裡麵念念有詞,“真是一幫沒有音樂的蠻夷。”

就是百越族人,在聽到這樣的歌聲後,一個個都忍不住吐槽,“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國家,他們根本沒有音樂,唱歌就像是在喊話。”

有一說一,現在的這個狀態,對於秦國從上到下都挺好的,大家也仿佛處在一種久違的幸福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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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被鉗製,不得不聽取諫言,他不能再為所欲為。庶民們不用再承受更多的苦難,扶蘇讓他們的苦難終於一眼望到了頭。

而另一方麵,扶蘇實力既壯,他選擇的下屬也都是實力非凡之人。即便扶蘇不在鹹陽城,他們也能夠保全自己,甚至通過鉗製嬴政,不斷地壯大自己的實力和影響力。

扶蘇的太子之位,十分穩固。

但是,扶蘇和嬴政都很清楚,對方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

嬴政在賭扶蘇不敢子造父反,背上罵名,到時候在天下人麵前抬不起頭來,以後他治國也勢必被人詬病。

扶蘇則在賭,嬴政全盤推行郡縣製,到底得罪了多少人。他得罪的人,失去的人心,那才是支撐他政權的基本。

扶蘇喝著酒,時不時看起來心事重重。

呂澤坐在末位,正吃著烤豬腿。

這可是從林子裡捉到的黑野豬,不是家養的那般,其為大火猛烤,這肉外焦裡嫩,焦黃的牛肉表麵滋滋冒油,配上胡椒粉,微微撒點鹽,既有肉的香味,又有著胡椒和鹽的調味。

第一口吃下去,嘴裡冒油,調味和肉的原始滋味碰撞在一起,立刻像是鉤索一般,緊緊地勾勒住人的腸胃,讓人忍不住狼吞虎咽。

這烤野豬肉也太香了。

呂澤一刀一刀將豬腱上的肉刮下來,一條一條喂入自己的口中。

眾人都忙著喝酒,忙著應酬,談天說地。

呂澤則慢慢地咀嚼著肉。

灌夫望著呂澤,隻覺得驚訝,“這個肉有這麼香嗎?”

“香啊。我一輩子沒吃過這麼好的野味。”

灌夫望著呂澤,一雙眼瞪得大大的,怎麼他沒吃出來。

  呂澤望著灌夫已經吃完的一塊烤腿骨肉,其骨頭還扔在麵前。

灌夫不好意思地摸著頭,“怪我太餓了,狼吞虎咽,一口氣吃完了,愣是沒嘗出來什麼味道。”

灌夫坐在了呂澤身邊,和他討教怎麼吃能更香。

當兩個很能吃、很愛吃的人聚在了一起吃東西,那彆提多快樂了。

兩個人對著一條烤豬腿,愣是吃出了魚翅熊掌的感覺。隨後灌夫又跟著呂澤喝酒,發現同樣是喝酒,呂澤能把一口普通的酒喊出瓊漿玉液的感覺。

灌夫也就跟著他學,如何品嘗酒。

這些東西,也許是生活的本真。

但是,這是在曆史上的戰末秦初,沒有幾個人會有呂澤這樣的……生活態度。

以至於當大家了解呂澤後,很多人會覺得他不可思議。

他是如此的樂於平凡,做事如此的踏實細致,對他而言,人生仿佛是一場盛宴,什麼都值得細細品味。

這讓他周圍的男子漢們都很不理解。

“不過一口飯罷了,幾口吞了不就得了,還整那麼多花樣。”任囂很不理解。

呂澤則說,“固然一口飯,選擇怎麼吃它,就得到什麼滋味。”

這句話讓眾人感覺有點味道。

馮敬喝的有點上頭,興高采烈地說什麼,“呂衛尉,沒什麼野心在。大夥兒哪個不是想著榮華富貴,功名利祿。呂衛尉隻想著怎麼每天過日子。”

眾人聽罷,都哈哈大笑一番。

因為很多男人都認為,那是女人才會想的事情。

趙佗沒有跟著去笑,他隻是望著呂澤這個沉默的將軍。

他和這個世界,仿佛有著一種巨大的隔膜。

對什麼人都不親切,也不主動和人親切。

你和他辦完差事,他就走了,也不會主動聯係你。

仿佛和這個世界有些格格不入,說他對這個世界很厭惡吧,可是他又喜歡看風景,對著一口肉都有那麼多講究,喝酒更是要品出個瓊漿玉液的味道來。

他太安靜了,有時候像個死物。

誰懂啊,他是那種如果天上下了火球,他都很沉默,不愛與之分享的人。對待名譽和功勳,他也太過淡泊了。

說實話,這種個性在戰末秦初的曆史節點上,他很容易被人看作是精神頹廢的一個人。

因為他的欲望太低了。

彆人都是被迫降低欲望,他則不然,是自己本身欲望就很低。

和很多人站在一起,他甚至能一直不說話。

隻有妹妹呂雉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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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可惜,他妹妹此時不在這裡。

這就讓擺脫了神秘宮廷的呂澤來到軍中之後,長期暴露在秦國諸將麵前,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問題不大,因為他的妹妹此時並不受寵,在王宮裡根本就是個可有可無的太子小妾,甚至沒有孩子。

而呂澤又這麼低調,若不是扶蘇把自己身邊的虎賁衛重兵交給他,大家恐怕會欺負他這個個性的人。

但是命運往往與人設想的相反,恰恰是他這種人,得到了扶蘇的無限信任。

趙佗倒是很喜歡呂澤這個人,他比較安穩,隻是有時候會讓人覺得過於沉悶、嚴肅、認真,有些不太通情達理。

看著像是地主家的老實兒子。可是做事的時候,卻又透露著一股精明。

馮敬這隻小豹子,他可是受不了這種生活的。他要去戰場上廝殺,他要去朝堂上和人一較高下。

這種平靜的日子對他來說是一種巨大的折磨。

“什麼時候,我們能乾一番大事業。這種日子我可過不下去了。”

將士們聞說此言,一個個眼睛瞪得像是銅鈴。

“也不知道還要在這鬼地方呆多久,等到雨季來了,一下雨就是一兩個月,有時候明明沒下雨,隻是靜靜坐一會兒,衣服也能給濕透了。”

“本來以為能封侯,可結果險些把命給搭上了。”

馮敬聽著諸將們的吐槽,心裡忍不住嘀咕,還不是你們人不行,換太子來的話,一年肯定就能打下百越了。

馮敬趁機幫扶蘇開腔,“有太子監軍,百越肯定能很快打下。”

呂澤不說話,隻是一個勁兒的低頭削肉、撕肉、吃肉。

這時候,一個須發皆白的老將直言不諱地表達著自己心中的怨怒,“太子隻是監軍而已。”

“打不打,守不守,全在陛下決定。什麼時候打下,打下哪幾塊地方,也在陛下決定。我們沒有功勞,隻不過是聽人指揮罷了。”

“我們這些人,對於曆史來說,就像是那滾滾大河裡的一粒西沙,沒有人記得我們。”

“而始皇帝陛下則不然,功在千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陛下要我們嬴,我們就得嬴。陛下要做的事情,就要一定做到,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哪怕這代價是我們的命!”

老人說著,眼裡流淌著眼淚。

馮敬嚇了一跳,連忙攙扶他,“這話能說嘛。您老人家還是回營帳吧。”

老人哈哈大笑,“瞧把嚇得,就這樣還想拜將封侯。老夫三個兒子都搭在戰場上了,沒一個活著回家。你覺得我還怕這個啊。”

老人憤怒的咒罵著。

宴會的氣氛突然間就變了,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了。

巨大的篝火架子照亮了一方的土地,扶蘇能夠清楚地看見每個人的神色。

這時候,大家都不吃不喝不聊了,每個人都安靜地望向扶蘇這邊。

老漢大聲地哭嚎著……

沒有人能夠理解他此刻的內心,望著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兒郎們張口閉口不是談吃肉,就是聊拜將封侯的事情,老漢的心裡自然是難受。

他根本無法接受和太子同宴飲作樂。

趙佗站出來,替那位將軍說情。

原來他的頭發四年前並不是白的,他今年不過四十五歲,是個公乘。

本來想著帶著孩子們出來打仗一家子封侯,做下一個王家。

結果出來三個兒子全沒了。

男人一夜之間就開始精神恍惚,後來慢慢地被藥醫治好了。

趙佗為他說情,“請太子不要為他計較。”

扶蘇自然不會說什麼,他都明白,明白是誰造成這一切的。不管老人哭訴是自己的表演還是真情流露,他們對始皇帝的不滿已經是擺在明麵上來說了。

“無礙。”

看到太子沉默,不予追究,將士們的反應那就更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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