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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如此。
偷竊和強奸的罪行,固然有大小之分,但是讓人們感到世界不公平的卻是,有些人被發現了有些人沒有被發現。
被發現的人得到了懲罰,沒有被發現的人逍遙法外。被懲罰了的人感到不公,沒被懲罰的人蔑視王法。
楚國九江郡關口處,張良持著通關文牒,身後跟著一個身高九尺的肉塔般的漢子。
漢子手中持著一個大鐵椎,臉上刻印著來自三個國家的黥刑。
他排列在人群隊伍裡,高大的身影在初夏的日子裡像是樹蔭,給後人遮住了猛烈的日光。
體型嬌小的張良,因為長相俊美,被關守看了又看。他摸著自己的下巴,嘴巴微微張著,下一秒就要流出口水來。
張良遞上了木牘,“請關守過目。”
關守趁機抓著張良的手,摸了又摸。
跟隨張良的大鐵錘見狀,立刻雙目冒著火,他張開大口咆哮,“看文牒就看文牒,為什麼摸手。”
關守很是憤怒,可是摸著張良的手不肯放下。
張良想要抽手,對方都不肯放人。
他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了,因為長得好看,走到哪裡都有人望著他。這也就算了,男的看到他嫉妒他,女的看到他流口水……
這種長相普通和長相醜陋的人都享受不到的幸福,在張良這裡泛濫成災,反而成了痛苦。
“大鐵錘,不可無禮。”
大鐵錘還是一臉憤懣,他身上扛著大鐵錘。隻是在人人都持著劍的長隊裡,他這算不得起眼。因為有些人甚至兜裡懷著毒蛇。
這是出關的隊伍,他們要到異域去找自由。但是每個人手裡拿著的文書,寫的內容都極其正經,有的人說是要去找兄弟,有的人說是要去背回父親的骸骨,有的人說要去做生意。
都是亡命天涯之徒。
關守很清楚。
隻是這做生意的人,一半是真的。他們前來,必定帶上百輛大車,為了運貨。
像張良這樣的,一看就是假的。
關守另一隻手拿著張良的案牘還有他的身份‘傳’。
傳上麵寫著:
【張由,東郡博浪沙人,年二十九,身高七尺,膚白,從商。】
不過,文牒上寫了滿滿上百字,花裡胡哨。關守象征性看了一眼。
關守望著張良,“我看你這手也不像是數錢的,倒像是個天天練劍的。”
張良聞言,不驚不懼不怒。
他在道德和法律的空隙間遊走,因為不犯法、不做不道德的事情,因此其氣質在這群亡命之徒中顯得格外特殊。
這哪是什麼商人,分明就是大夫家的兒子。
張良熟練的從手裡拿出了五塊金子。
“關守果然慧眼,我確實習武練劍。一則體弱需要強身健體,二則為家父奔走運貨,需要武藝傍身。畢竟遇到沒有官兵在的地方,不懂武術很吃虧。”
做關守這一行,每天要見形形色色許多人,聽他們講無數話。
三五年下來,早就練得一雙慧眼,什麼人、什麼來頭,哪句話撒謊了,哪句話真的,出關能不能活著回來,用肉眼看看就能看出來。
關守盯著張良看了半天,發現他沒有在撒謊。
“好吧。”
關守接過了錢,“走吧。”
隨後,張良帶著三十個壯士,他們皆手持利劍,拉著七輛車向關外走去。
過了這個深深的門洞,走出這道土城牆,他們就要去到外域了。
“等一等。”
關守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
張良身子一頓。
“張由是吧。你去關外辦什麼貨。”
“采藥。順便帶些菌回來。這個時候,兩廣盛產此二者。”
“好。我看你是個能活著回來的人,屆時再過我這裡,給我拿些貴藥。”
“為君勞,實乃由之幸。”
關守麵無表情地看向了後方的人。
“下一個。”
張良聞聲,快步出了城,望見城外鬱鬱蔥蔥的林原,籠罩在上方的雲霧上泛著斑斕的色彩。南方豐沛的水氣撲鼻而入,衣服早就在水汽之中濕了一半。
張良吐了一口氣,隨後那雙明亮的眼睛裡泛著濃重的仇恨,仇恨化為殺意。
他望著南方,沿著軍隊開拔過的方向走去。
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張良看到了很多人虐待奴役馴化動物的慘劇。
和人一樣高的巨鳥群被人圍攻,割摘取他們的羽毛,剝下他們的心臟,砍斷他們的腳。
成群的野象被人圍堵,幾隻大象落入了陷阱,活生生的被人割取象牙。
森林裡幾乎看不到什麼大熊,他們都害怕的躲在了深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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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人比他想象的數量要多。
也有很多散落的秦軍,他們正在砍伐木頭。這裡有著大片大片的雲杉,和人一樣高的巨大蘑菇。
穿著圍裙的野人聚落群被迫套上了人類的衣服,隻是他們還是會在臉上塗抹很多顏色。
他們憤怒地瞪著張良和他身後的人。
即便張良等人什麼都沒有做,依然遭到了仇視。
在百越人心目中,中原人破壞他們的自然,砍伐他們家園的樹木,遲早要遭受嚴重的罪行。
“沒想到,長江以南會是這副景象。”
張良覺得這是人間慘劇,畢竟動物也是生命。
但是他的仆從和所雇傭的殺手不一樣,他們望著這些珍奇的動物,一個個心裡忍不住盤算,“這一對象牙能賣不少錢啊。”
“我剛才還看到了不少鱷魚,這家夥的皮可厚了。聽說秦始皇就喜歡穿鱷魚皮做的皮靴。”
靴子、木釘防水鞋、木屐這些早就在戰國時期就有了。
隻是人們苦於戰爭,結束不了戰爭,困於戰爭,根本沒功夫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舒服。
在當時戰國的時空下,各個國家的人幾乎都在重複一個循環,或者說是輪回,他們把仇恨和戰爭拋來拋去,唯獨將信義丟卻。
好了,言歸正傳。
這片新開拓的大陸,對於中原人來說是新奇的,美麗的。
不過在野蠻、勢利的中原人眼中,這片大陸好像是一個孤苦伶仃的少女,非常需要被這群野蠻的壯漢開發、乃至蹂躪。
這並非一個讓人感到可笑的比喻,而是血淋淋的現實。
恰恰相反,這是一切強者對於弱者的態度。
因為你弱小,所以就該是被我們欺負的。
而欺負弱小的那種感覺,正和上述提到的某種行為相對應,對於壞人來說,那是非常快樂的。
強者之於弱者,總是如此。
第一件事就是強加自己的意誌給他人,第二件事就是強迫弱者為了自己的愉悅而服務。
首先對欺負他人的事情由強者來個自我定義,我這不是欺負你,是寵愛你,是給你機會,讓你朝九晚五的工作,那怎麼能是欺負,那是福報!
隻有聖人才會明明身為強者,但也不會去欺負弱小。
但是秦國士兵,那能是聖人嗎。
一群想著得到軍功的漢子們到頭來啥也沒撈著,隻能欺負動物和植物了……
於是乎,第一步開始了,秦人給百越人要先扣個帽子。這些人是未開化的南蠻,他們沒有文明!他們抵達這裡,是在幫助他們消化財富,否則這些東西要被浪費。
第二步,推行法律法規,規定所有的一切都屬於秦始皇。士兵們是極其聰明的,他們用‘對始皇帝的愛’和‘始皇帝給他們製定的規則’進行了完美的組合,好讓自己過得好一點。
於是惡劣的行為在兩廣地帶,幾乎每天都在發生。
地域太廣,而秦吏又不足;缺乏完善的法律規範和監督,人性最醜惡的一麵被完全地放大。
這片大陸開始被征服的最初,往往意味著屠殺和罪孽的開始。
帝國的人主人享受著來自百越之地的財富供養,士兵則成為供養他的工具。
而秦國人長期在國內守法奉公、老實忠厚所積攢下的國運,幾乎都被消耗在這裡。
這是扶蘇到達這裡才發現的事情。
這裡已經不是用一個慘字了得來形容的了。
自詡文明的中原人,在南方這片廣袤的土地上表露出了禽獸的一麵,還整天怒斥嘲諷百越族人不懂得物儘其用。
守著這麼多的寶貝,卻不知道使用。
這裡的人看到了這些寶貴的藥材、珍稀的樹木、昂貴的動物身體部位,一個個歡欣鼓舞,他們拉著張良說:
“少主,要我說,我們彆去複仇了,繼續做生意吧。”
柔弱好似婦人的張良,回過頭來給了眾人一記冷眼。
“如果們想要財富,那現在就去轉頭跟著他們吧。因為選擇跟著我,我隻會帶你們做一件事。直到我做成為止。”
眾人都被張良的執著所震撼。
他已經從少年變成青年,邁向壯年,可是他心中為國複仇的火焰從未被現實中的阻礙重重和生存的苦難所打倒過。
張良絕對不會放棄。
……
其實,這已經成為他的一個執念。
為了複仇而複仇。
不過這個世界上本來也不需要那麼多的理由,理由就是借口,有時候執念也會是個好東西,他能讓你有個希望活下去。
若是沒有了執念,誰也不知道現在的張良會成為什麼樣子。
不過,在曆史上,這個少年最終是放下了執念,他選擇了成全庶民。
隻是,眼下的張良,他還是執迷在複仇之中。
複仇的目標,像是……恩……毒品。
罌粟讓他上癮,讓他沉迷,每次乾成一個小目標,就讓他感到喚醒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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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會放棄呢,他現在正沉浸其中,甚至認為這是一件多麼偉大的事情!
張良知道,在這片不屬於秦國的土地上,刺殺秦太子成功的概率將更大。
經曆了漫長的徒步,他們來到一家秦國人開的酒肆。
裡麵坐滿了來來往往的人,甚至有學會了漢話的胡人也在這裡。
還有燕國人,他們跳舞給其他人看。
男人,上天賦予他們強健的體格,旺盛的精力,好勝的心,不喜歡被束縛的靈魂。
他們的手,可以創造一切,可以征服一切;他們的腿,隻要給一個方向,就能奔赴到那裡。
就是人的締造者,也會看到這一幕幕感到驚訝。
在這樣一個混亂的時代,戰爭剛剛結束,嚴苛的秦律推及全國,壓迫和不公充斥人間,仇恨與憤懣遍布天地。
而他們卻穿過無數巨大的高山、越過無數湍急的河流,穿過數以百計的城市,這期間要經曆無數人驗傳、驗文牒,這才能夠來到這大江以南的地方。
幾乎每個人的一生,都是波瀾壯闊的。
當他們抵達這裡那一刻,每個人都開始不約而同說起路上精彩紛呈的經曆。
如何騙過看守、如何弄到通行的貨幣,學了多少種語言,見過多少奇葩事情,還有他們的家鄉有個美麗的姑娘和他過去如何如何……
自然地,也有人在說謊。
不過沒有人在意這些故事的真假。
圍著篝火,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交換自己的人生故事。
但也彼此互相防範,能到這裡的人,幾乎個個手上都沾過人命。
這裡是自由者和夢想家的聚集地,來到這裡,大部分都是為了發財!
這就是疆域之外的景象。
沒有足夠的房間和床鋪,他們隻能吃過飯去周圍自己架個火堆,一群人鋪了草席放了石灰雄黃隨後席地而眠。
以地為床,以星空蒼穹為蓋。
古人一貫浪漫。
比起動物,張良更喜歡看這裡形形色色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這個時候,他覺得有些苦悶了。
“聽說了嗎,秦始皇不再東巡了。”
“真的假的?”
“千真萬確!”
“秦始皇這個人,就是心太強了。”
“是啊。不過他要是不夠心強,咋可能一統天下啊。”
張良聽到這個消息,心頭忍不住又躥火。秦始皇是沒機會刺殺了,隻能殺秦太子了。
不過,就在這條道路的儘頭處。
那就是太子扶蘇的駐紮地。
那個簡單的五進之宅,守衛森嚴,兵甲裡三層、外三層圍著。
天亮了。
扶蘇穿著輕薄紗衣,他根本呆不住。
這些天他一直在想名目,好和這些將軍談論停戰就此率領大軍返回秦國鹹陽的事情。
隻要大軍回到秦國鹹陽,第一他可以做皇帝,第二六國的貴族看到鹹陽兵力甚眾,自然忌憚不敢亂為。
算算日子,他就應該快刀斬亂麻,越早下手越好。
於是,他找到了一個絕佳的門道。
和將軍們談論經商的事情。
既然將士們成天獵殺動物,這已經是阻止不了的事情了,乾脆順著這個趨勢加以誘導,讓他們彆想著軍功打仗的事情,讓他們考慮做生意之類的。
這個方案一經提出,立刻引起了軍中將士們的熱情歡迎。
沒有人會和賺錢過不去。
如果有,那是因為錢太少了。
荊軻守在門外欄杆上,扶蘇和將軍們商議的東西他不感興趣。
他摸著自己的劍,感覺這裡的日子太過無趣了。
他萌生了一個不應該的想法,他想浪跡天涯。
保護太子這差事太無聊了。
成天守著個心機男啥也不能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