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以文服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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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宮正中央的大室極為整齊莊嚴,令人不禁生出一股敬畏之感。

這裡設立著席座,長案。整整齊齊分列兩邊。當初稷下學宮最火熱的時候,這裡每隔三個月,就要換一遍新席。

庭院中的杏花樹下落滿了杏葉,層層疊疊。

蒙恬獨坐樹下撫琴。

邊上的小湖清澈見底,魚兒在水中暢遊。

秋日裡,梧桐樹葉子紛紛落下。

這裡處處是景,處處散發著“仁、義、誠、敬”四個字的莊嚴氣息。

隻是可惜,如今在秦軍接管後,此地很是寂寥。

那些大儒們因為戰火,紛紛四散。

現在這裡,隻有蒙恬一個人。

戎裝在身的蒙恬在樹下撫琴,琴聲悠揚。不知不覺間杏葉落在他肩上,戎衣上,琴弦上。

蒙恬望著四下裡,仿佛見到多年前君子們互相對坐,撫琴聽琴的場麵。

望著琴,蒙恬的思緒回到過去。他本為一秦吏,處理獄案。可是大王巡查時看到自己,交談一番後,竟然這就委任他為將軍,讓他外出作戰。

一眨眼,就是七年過去了。

他身上時常持著的筆也換成了劍。

“大哥――”

蒙毅忽然到來。

他拉著邵平。

“你怎麼過來了?”

“太子派我們過來察看稷下學宮的情況。我們看到門前不少士人爭相過來觀望。”

邵平對著蒙恬作揖。

“東陵侯――”蒙恬也對著邵平一拜。

邵平為了輔佐扶蘇,不顧自己的身份,甘願自降位來到扶蘇身邊,蒙恬非常佩服邵平的胸襟和氣度。

二人很快就說上話,一起坐下談論琴。

君子相見,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從《論語》到《春秋》,二人尋章摘句,分享彼此的見解,揣摩對方的思悟。

蒙毅隻能在一邊扒拉琴弦。

就像小時候一樣。

平日裡,兄恭弟友。可是每次,蒙府來了客人。

大哥蒙恬頓時就開始比平日裡嚴厲百倍,開始用身高,體魄,力量等優勢讓他乖乖閉嘴。

後來……就是職務,官爵等級高低。

蒙毅坐在一邊,照常玩弄著琴弦。而蒙恬負責壟斷來客。

話說小時候,蒙恬先讀《論語》,後讀了《春秋》。

蒙毅則不然,因為出生時間比蒙恬晚,他先讀了《春秋》,其後正值青春年少,那個時候韓非入秦,在秦國鹹陽城刮起一陣風潮。

貴族爭先恐後拜讀韓非的文章。

這極大的影響了蒙毅。

他尚未出學,就開始追讀當時秦國最熱門的學者韓非的文章。

所以蒙毅比他的大哥更受韓非學說的影響,成為了標準的酷吏!

因為偏愛韓非學說,蒙毅幾乎把韓非的文章每一篇都倒背下來。

每次和嬴政對話,蒙毅都能把韓非的原典拿出來,讓嬴政每天和他在一起時都來不少次靈魂共鳴。

這一度讓蒙毅搶了李斯、趙高不少風頭。

嬴政曾經一度認為,蒙毅就是沒有口吃毛病的韓非。

嬴政這一次派來的蒙恬、蒙毅、扶蘇三人到齊郡,仔細想想,還真的是彆有深意。

隻是作為法家的忠實代表。

受了法家思想熏陶過多的蒙毅,當他和蒙恬、邵平這兩個謙虛的君子坐在一起時,像是手腳都被捆紮起來,不得動彈。

畢竟隻要他一張口,蒙恬嚴厲的眼神就看過來了。

蒙恬和邵平兩個人坐在杏樹下,兩人一張席。

蒙毅隻能坐在另一邊,他孤獨地撥弄著蒙恬的琴弦,時不時發出兩下箏聲,卻把樹上的鳥都給嚇跑。

蒙恬嚴厲的目光看過來,他立時又乖乖坐好。

蒙毅彎著腰,暗想我堂堂秦國中大夫,怎麼能這麼沒有威儀呢?!

不行,我就要彈出來弄點聲音給大哥看看。

蒙毅兩隻大手一按上去,蹭地一下,兩根琴弦忽然就斷裂了。

蒙毅趕忙坐得靠前些,用窄長的衣袖把琴蓋住。

隻是蒙恬和邵平兩個人正議論得入神,沒有注意到這邊。

蒙毅把琴挪到身後,跪坐直立著,“大哥,我先行回去向太子複命好了。”

蒙恬望著蒙毅,他怎麼忽然變得這麼乖。

“嗯。去吧。”

邵平也欲回去,蒙毅說,“太子身邊有我侍奉就夠了。我告訴太子一聲,太子不會怪罪的。再說了,眼下大事尚未開始籌備,太子身邊也沒什麼大事。”

邵平拒絕,“不可。我為太子舍人,受王後舉薦。豈可失職。”

“真不用擔心這個。太子池塘裡有那麼多魚。少你一個,太子還真的不在意。”

邵平呆住。好像確實是這麼回事。

蒙恬隻是望著蒙毅,“怎麼對東陵侯說話呢?”

蒙毅連忙改口,“我是說,太子宅心仁厚,聽說你是在和將軍恬共同探討如何接見這些士人的大事,必然不會怪罪。”

蒙恬這才神色鬆弛下來。

擔心被更多人看到自己的窘狀,蒙毅趕快溜了。

這來到齊郡臨淄,一下子什麼事都沒得做。還有大哥霸占他的好朋友,蒙毅自然有些不習慣。

以前他在鹹陽,那可是每天都要處理大量的公文的。沒有哪個不法之徒,能從他的眼皮子底下溜掉。

蒙毅經常對左右說,“我就像暗夜裡的貓頭鷹,逮捕世間一切邪惡。”

但是到了這裡,他忽然一下子沒有了對手。

蒙毅手裡持著短鞭,不住地甩著。

齊郡臨淄,秋日景色又十分蕭條,萬木凋零。一切都讓氣氛變得傷感起來。

蒙毅感到渾身上下不得勁。

他想先在齊國臨淄街上逛一逛再回去。

出了稷下,門外正有一大批士人圍在學宮門口。

他們大多都穿著齊人的寬袖長衣,一個個都戴著發冠,前後跟著,相貌莊重。

士人們望著城前的詩,不住地點頭稱讚。

這樣的景象,在蒙毅看來並不意外。他早就習慣了。

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人總是從宮中太子侍衛手中購買太子的詩文。

眼下這種場麵對蒙毅來說並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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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哪裡冒出來這麼多士人。早上來一遍不夠,中午來一遍。晚上再來一遍。”

來人激增,看守城門的守衛那是壓力倍增,一刻也不得閒,就得看著。

守衛盯著黑眼圈圍著這些士人,眼看著來人越來越多。不知道太子未來頂不頂得住,反正他們是受不了了。

來的人太多了。

蒙毅聞言,自然忍不住出言教訓。

“你也不看看,寫這詩的人是誰。那可是恒陽君。”

“恒陽君文采出眾,寫的詩文至今沒有人超過他。等到這首詩傳遍齊魯大地,到時候就會吸引更多的士人前來。”

“身為守卒,食用俸祿,豈可輕易就發出抱怨之詞,影響其他人的士氣呢?”

“若我是你的長官,你今日必定遭受嚴厲的責備。”

士兵們見到中大夫過來,紛紛將頭低下來,連連賠罪。

這時,一位陳姓男子他也向蒙毅這邊望了過來。

‘哪來的毛頭小子,如此傲慢?’

這人看過去,發現那說話的長官倒是和秦將蒙恬頗為相似,隻是性格嘛,大相徑庭。

蒙毅望著這個陳姓男子,此人身長九尺,相貌不凡,雙目炯炯,一看就不一般。

姓陳的看到蒙毅,也一眼就洞穿對方內心。

此時此刻,臨淄城門前,恰好有兩隻驕傲的大公雞,它們互相踱步,彼此用眼神打量對方。

在仔細觀察對方強健的雙腿,鋒利的喙後,它們彼此心領神會,各自驕傲地邁著大步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戰國時代的男人,哪個又是好惹的!

一言不合就揍你,三言不合送你下九泉。

蒙毅驅車離去。

陳餘則聽人的宣揚,親自來城門口觀望這位秦國太子的文采。

因為人太多,大家都得要排隊才能仔細品味。而且規定了必須邊看邊走,不得逗留。

所以有些記憶力不好的人,一天要來好幾次,排隊很多次才能把完整的詩文記錄下來。

隻見城門上掛著的告示牌上列了一長排文字。

最右邊豎著列著《度關山》三個字。緊接著就是原詩了!

天地間,人為貴。

“立君牧民,為之軌則。

車轍馬跡,經緯四極。

黜陟幽明,黎庶繁息。

  於鑠賢聖,總統邦域。

封建五爵,井田刑獄,

有燔丹書,無普赦贖。

皋陶甫侯,何有失職。

嗟哉後世,改製易律。

勞民為君,役賦其力。

舜漆食器,畔者十國,

不及唐堯,采椽不斫。

世歎伯夷,欲以厲俗。

侈惡之大,儉為共德。

許由推讓,豈有訟曲。

兼愛尚同,疏者為戚。”

陳餘讀罷,不住地捋須,雙目閃著精光。

陳餘看完之後,立刻就在秦軍的驅趕下離開了。

他回到了酒肆裡,問靜坐在席上一位年長的士人。

對方比他更具威嚴氣勢。

“詩我讀了。伯夷我知道。可許由是誰啊?”

“許由,這也不知道嗎。”年長者睜開眼睛。

“我讀的書少,隻有儒家經典罷了。”陳餘無奈地低頭。

他就是半個士人而已,隻是比士人聰明許多。

年長者感歎一聲,捋須道,“許由是上古時期一位高尚清節之士。”

“堯帝知其賢德要把君位讓給他,他推辭不受,逃於箕山下,農耕而食;堯帝又讓他做九州長官,他到潁水邊洗耳,表示不願聽到這些世俗濁言。”

“後人把許由和與他同時代的隱士巢父,並稱為巢由或巢許,就是隱居不仕者。”

陳餘文采不好,可是記性很幫。那些字都在他的腦海裡印下來了,他忍不住頭皮發麻。

“恒陽君到底是讀了多少書,才能寫出這麼養好的詩文來。上次那篇《觀滄海》,已經讓我佩服不已。這次又來一篇《度關山》。”

“實在是了不起。說他是當今天下士人第一也不為過。”閣樓外,又一批士人看完回來,在廊道裡發出高聲的驚歎。

張耳捋須,“是啊。他確實很了不起。”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優點。每個人都有讓對方值得佩服自己的地方。

當然,隻有很少的人受到所有人崇拜和尊敬。

有人是靠著金錢,有人是靠著地位,有人靠著權力,有人靠著名聲。

但是因為這些而得到眾人崇拜和尊敬的,其實算不得什麼。

因為那些東西並不是他們身上固有的。

假使眾人都崇拜一個有權力的人,那麼他們實際上崇拜的隻是這個人的權力。一旦掌控權力的人換了,那麼他們崇拜和佩服的對象也會隨之改變。

但是有一種人,他們是憑借自己的才華和能力立足,憑借自己的品德立身。

這些東西,是他們身上彆人所拿不走的。

正因為如此,所以這樣的人才更被世人看重,尊敬,佩服。

張耳也非常佩服扶蘇本人的才華。

“在還沒有正式召集百家之前,先發個帖子,表明自己以文會友。先寫一篇文章給天下士人看看。”

“上來就要以文服人,以此爭奪自在天下士人麵前的話語權。”

“可謂非常高明。”

張耳仔細分析著。

“不過,我們兩個也應該走了。”

“為什麼?”陳餘大驚。

“你覺得你的才華能夠比得上恒陽君嗎?”

“不能。”

“汝與恒陽君孰位更高?”

“恒陽君乃一國儲君,我非商非士,何以及君?”

“汝無有一物長於恒陽君。那你又能給恒陽君帶去什麼呢?”張耳十分冷靜地分析道。

陳餘想了想,“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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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是不要再留駐此間了。”張耳勸說著。

陳餘卻反問,“以當今之天下,還有誰人是張公認為可以追隨的人呢?”

張耳搖搖頭。“怕是沒有。”

“那既然如此,何不先在太子麾下寄暇,起碼衣食不愁。等到日後時機成熟,再行計議呢?”

陳餘是真的很仰慕太子扶蘇,他想留在扶蘇身邊乾一番事業。

但是他又不想和張耳分開。

張耳仔細想了想陳餘的分析,確實有一定的道理。

“若是我們能留下來,日後就寄於此人。”

――

扶蘇的詩文一發,頓時齊魯大地的士人開始沸騰。

大家紛紛議論《度關山》這首詩。

“這首詩旨在表達恒陽君的治國抱負啊!”

“開篇就說人為貴,這正和孔孟儒道本意契合啊。”

“並寫兩麵:一從“立君牧民”寫起。恒陽君喜歡古代君主治民的法則,認為退小人任用德才兼備者是國家昌盛的基本保證;”

“二是通過堯舜之間的對比,提倡“儉為共德”,在此基礎上,甚至還提出“讓”與“兼愛”的大同思想。”

“簡直兼容並包啊!難得的是,通篇沒有一點法家思想。”

士人們在街頭議論紛紛,一時間品評扶蘇《度關山》成為了當時齊魯大地的風尚。

士人一張嘴,死鬼也成仙!

有了這些士人主動為扶蘇宣揚,造勢,一時間齊魯大地的百姓紛紛開始轉變對秦國的看法。

就和某些人預料的一樣,扶蘇一旦抵達齊國境內,他將受到無數人的擁戴!

驛館裡。

扶蘇坐在席上看齊國士人編寫的棋譜。

邵平彙報說,“太子,現在街上所有的士人,都在議論太子的詩文。”

“那他們是怎麼說的呢?”

邵平對曰:“士人們都說太子辭章簡樸,詩文包容儒墨兩家。”

“那這些士人都是些什麼身份呢?”

邵平麵色恭敬,“三教九流皆有之。”

“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一位大儒公開發表些言論嗎?”

邵平搖搖頭。

扶蘇不言。

他來到案前,刷刷刷。

侍女擦一座拭燭的功夫不到,扶蘇輕輕鬆鬆又寫就一篇詩。

當時在一側擦拭銅製燭台的侍女,她的麵色當時黑的如鐵。

為什麼上天要造就太子這樣的怪物,還要生下自己給他擦燭台。

有沒有天理啊!

侍女捂著臉……

這個時候,深秋已過。

剛好十月。

扶蘇寫這首詩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

此詩名為《冬十月》。

這首詩被人刻在木板上,第二天淩晨掛起來。

先是路過來往的小攤販看到詩文被更換。

“恒陽君又寫新作了!”

“恒陽君又寫新作了!”

小販們推著小車,在大街上四處吆喝呼喊。

陳餘剛剛睡醒,聽說了這件事,穿好衣服就來到街道上。

這一次比上一次更為恐怖。

富商巨賈也來看熱鬨了。

隊伍從稷下學宮排了三條街道那麼長。

陳餘望著這長長的隊伍,第一次開始懷疑自我。

“這麼多人,我真的能擠入太子門庭嗎?”

“兄弟,大膽點。恒陽君的目的是收下我們,可不是重用我們。而且對恒陽君來說,多養幾個人不過是多幾雙筷子的事情。”

陳餘望著這位兄台,對其作揖。

“多謝賜教。”

“多禮啦!多禮啦。”那士人連忙擺擺手。

就這樣,陳餘從早晨排到中午,他終於來到了城門前。

雖然已經很餓了,但是眼前的詩文卻頓時填滿了他空虛的胃。

“孟冬十月,北風徘徊,

天氣肅清,繁霜霏霏。

雞晨鳴,鴻雁南飛,

鷙鳥潛藏,熊羆窟棲。

錢停置,農收積場。

逆旅整設,以通賈商。

幸甚至哉!歌以詠誌。”

這個時候的臨淄城,正是萬類霜天競自由的時節。

初冬十月,北風呼呼地吹著,氣氛肅殺,天氣寒冷,寒霜又厚又密。

雞鳥在清晨鳴叫著,大雁向南方遠去,猛禽也都藏身匿跡起來,就連熊也都入洞安眠了。

農民放下了農具不再勞作,收獲的莊稼堆滿了穀場,旅店正在整理布置,以供來往的客商住宿。

扶蘇詩詞裡就是描述了這些庶民們平凡的生活場景。

所以這一次的詩文,比上一次吸引了更多人。

因為這一次的詩文,引發了士農工商各類從業者的共鳴。

而扶蘇最後則用一句話寫道,他能到達臨淄這裡,是多麼的幸運啊!

所以才高誦詩歌來表達他的這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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