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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東陵,一處處茅草屋沿著河岸稀稀疏疏排著。
雞鴨鵝在岸邊啄著稀碎的沙粒,毫無目的地在柵欄圈起的範圍內走著,濕軟的泥沙地上留下一枚枚淩亂的腳印。
一輛樸素的馬車走在沿著河岸踏出來的小道上。
沿著小道一直向西,便隱隱約約看到一座高高凸起的陵墓。
陵墓周邊有著許許多多的平房。
這裡沒有鹹陽城的熱鬨,連雞在林間走路的聲音都能聽得到。
不要說一輛馬車走過來了。
茅屋裡的住戶聞聲,以為是家裡的兒子回來了,紛紛出來站在門口張望。
馭手坐得筆直,車後跟著十六個武士,他們都沒有騎馬,徒步跟車。
馬車徐徐走過,越發靠近陵墓旁邊時,原先那些平整的房屋一個個都消失不見了。
隻有在陵墓左側的山坡高地上,一座大宅院赫然落在上麵。
周圍也挨著許許多多的中型宅院。
宅院裡,坐著一位年輕人。
他就是這裡的主人,也是這片山頭上權位最高的人。
從鹹陽來到東陵,一下子像是被人從人的世界扔到了荒郊野嶺。沒有士人與他交往,他和鄉民們也隻能限於聊家常。
日子非常輕鬆,但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苦味。
世界好像停止了。
整天都沒有事,男人就坐在家裡觀星辰變化,讀經典書籍。
人在失意的時候,往往能夠聽得進去書中的良言。
他看書看得入了迷,甚至對著竹簡和寫書的人說話。
大中午的,彆人都正在家裡睡午覺,他卻在一個人對著竹簡說話。
他的妻子認為他很癡。
這時候,也有一幫人不會睡午覺的。
山坡下庶民人家的小孫子們卻都鑽在溝裡和泥鰍為伍,他們玩耍時,是偷偷的,不出聲的。
馬車正要往山坡上去,溝裡忽然跳出來幾小孩。
渾身上下都是泥,連臉都看不清。
他們持著樹枝,將樹枝垮在腰間,氣勢,也不能說沒有。
總之馬見到這群小孩都搖頭。
“來者何人,竟然敢擅闖當今大王生母趙太後陵寢?!”
馭手見到更是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哪裡來的毛孩?快讓路,小心我打爛你們的屁股!”
馭手故作凶狠的模樣。
但是這幫小孩見狀,玩得更猛了,“呦!敢跟我們說話,你還是第一個。”
“知道我父親是誰嗎?我父親乃是官大夫左青!”
為首的孩子,穿著開襠褲對著麵前的人亮出身份,之後雙手抱拳。
其他人紛紛亮明自己的身份。
“我父親是不更。”
“我父親是大夫。”
“竟敢惹到我們,你們真是嫌活的太長了。”
這群小孩望著這馬車,明明後麵跟著十幾個武夫,個個膀大腰圓。
但是在他們眼中,這些人都隻是稻草人罷了。
他們私下裡議論,“我一個人就能把他們全部撂倒。”
“我能把他們都給埋了。”
這些孩子挑釁了半天,結果根本沒有人把他們怎麼樣,自然一個個心癢癢的,又開始道。
“馬車上的人是什麼人?”
“懦夫嗎?”
“嗯。我看是。”
車裡的男人聞言兩拳攥緊。
若是彆人,這事也就算過去了。可你們怎麼敢冒犯我呢!
他撩開簾子。
是一個相貌異常俊秀的年輕人,頭上戴著非常精致的銅冠,上麵雕刻著鶴紋。
“無知鄉野小兒。豈不知我秦國遍地軍功爵者,區區大夫算得了什麼。”
“把他們都給我扔進溝裡!”
身後那些武士聽到,一個個都很詫異,少主怎麼能和毛孩子們過不去呢。看他們多可愛啊。
而且大家都覺得,和這樣的小毛孩置氣,傳出去豈不是丟了少主顏麵。
但是,馬車裡的男人就是這樣,愛和人較真。
哪怕是小孩,他也要和他們較真。
就在他們躊躇時,一團團泥巴砸到了他們自己的臉上。
“嘿――”
“嘿――”
豎子們一邊打,一邊發出勝利者的笑聲。
這些武士再也無法忍耐了。為首的壯漢一人胳膊裡夾起兩隻孩,手上又單提著一隻,統統丟進了一邊的泥溝裡。
“偷襲啊!偷襲啊!”
“盜墓的人來了,盜墓的人來了!”
孩子們哇哇大哭。
“我要告訴我阿母。”
馬車上的年輕人聽到這話,這才滿意地對著那些被丟在泥坑裡的人露出微笑。
惹我?你們算是踢到鐵板了。
很快,馬車繼續前進,到了山坡上後,馭手下了馬車,很恭敬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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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咱們到了。”
蒙毅下了馬車,從山坡上眺望這裡的村郭人家、婦孺兒童在溪邊玩鬨。
他長長地籲了口氣,“若我長久地待在這裡,怕是要悶死。”
宅院裡的人聽到有車聲,一個頑童站出來。
“來者何人?”
“秦國中大夫蒙毅,特來此拜訪東陵公。還請小友如實轉告。”
這男孩摸著自己的後腦勺,很是恭敬地對向他作揖的人回禮。
“我一定如實轉告。”
回到院子裡,孩童對著邵平摸著後腦勺道,“君侯,外麵來了個麵相刻薄之人,說要見你。”
邵平皺眉,“可又說他叫什麼?”
“忘了。”
“是不是姓蒙”
“沒錯,就是姓蒙。”
邵平露出了微笑,“這是貴客。你不可造次。不可妄語。”
孩童望著父親,不住地點頭。隻是心中疑竇叢生。
‘父親不是說,做人一定不要高傲嗎。門外那個人那麼高傲,過往阿父很不喜歡這種人,怎麼這次這麼高興地去接待他呢。’
當大門被打開,東陵公走了出來。
他一身素白衣裳,麵容清瘦。
“蒙兄,彆來無恙乎?”
蒙毅看到邵平這般清苦模樣,上前就將他抱住。
“我很好。哪像你,在這裡受苦了。”
蒙毅說著,還左右環顧看看邵平在這裡的府邸。
陳設不如鹹陽府邸華貴自不必說,隻一個大院子算得上氣派,院子十幾棵大樹。
仆人更沒有多少。
邵平臉上無光,隻是強作無事,“沒有的事。我在這裡很好。”
“你都成這樣了。”邵平兩眼凹陷,麵色雖然紅潤,可是已經沒有了當年的英勇。
他像是提前枯萎的花朵一樣。
蒙毅這次來找的人,是他過去在鹹陽城最好的朋友!
隻是這個人,他就是曆史上給大漢丞相蕭何獻上計策的東陵公邵平。
秦朝時期被封為東陵侯,負責看護管理始皇帝生母趙姬之陵寢。秦為漢滅,淪為布衣,於長安城東南霸城門外種瓜,瓜味鮮美,皮有五色,世人稱之“東陵瓜”。
二人來到座上。
邵平猜到蒙毅必然是有好事,所以才來登門拜訪自己。
所以給他上了最好的酒,又讓庖廚去打新鮮的魚,殺豬宰雞待客。
蒙毅拉著邵平,對著他吐露自己在朝堂之上見到的不公。
“前有中車府令趙高,穢亂後宮,勾結大臣,私設眼線,毫無底線。大王偏聽偏信,我聯合眾臣上諫,竟然沒有能夠扳倒他!”
“後來我又發現,堂堂上卿姚賈,竟然私自接受我秦國邦國的賄賂,這不是勾結外邦嗎!”
“老宗正年老,從不過問朝政。新宗正竟然繼承他的作風,對王室內部穢亂之事充耳不聞,不管不顧。”
“武成侯之孫王離,多次憑借祖上功勳,在鹹陽城中橫行霸道,看到良家女兒,竟然縱容手下強搶之。他祖父和他父親明令不許他帶兵,但是他不甘心。曾經私自離開鹹陽,到軍中賄賂部將,欲為千夫長。將軍賁親自將他送到廷尉府。”
“廷尉竟然斷他無罪,還跑去向將軍賁賠禮。”
“國尉乃世外高人,不嫌棄我秦國朝中人人虛偽勢利,為秦國一統江山獻計。可是大王……”
邵平聽著,連忙拉住蒙毅衣角。
“菜熟了。先吃。”
“先吃點墊墊肚子。一路上來餓了吧。”
“坐車而來,談什麼餓了呢。”
若說蒙毅,他還是很有頭腦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在人麵前,不懂圓融變通,所以在鹹陽城外人麵前,那是十分拘束,生怕被人看出來。
但是在朋友麵前,他就完全不擔心自己的缺點被暴露了。
邵平再勸。
蒙毅胸中滿是壘塊,忽然又激奮起來。
“我不吃!我來你這難道是因為我缺少美食嗎?!”
若是旁人,必然以為這是冒犯他。
但邵平不會。
邵平也很無奈。
“看來你在鹹陽城中鬱鬱不得誌啊。”
“那是當然!”蒙毅重重地放下酒爵,爵中濁酒都被晃到了案上。“我恨我權勢不夠大,說的話沒有人聽。”
蒙毅說著,滿目的痛苦。
邵平望著蒙毅,頓時對如今朝中的狀況有了猜測。
自他被人對秦王獻上讒言排擠,從鹹陽城被攆到這裡給趙太後看守陵寢,他的政治仕途就算是終結了。
再到蒙毅,他身後有著一個龐大的世家。蒙氏人丁興旺,族中才俊輩出。父親身為徹侯,在朝中份位極高。
可是這樣的一個人,在朝中都感到鬱鬱不得誌,可見朝中風氣已然越來越壞。
這都是因為,大王執意要讓小人掌權。
“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邵平拿起酒爵喝起來,儘量讓自己不去直麵那些黑暗的事情。
“你看這裡,風景如畫。”
“山村野居,寥無人煙的地方,哪裡來的風景如畫。”
蒙毅瞪著這山野,他很討厭東陵這地方。
這裡不僅僅埋葬了大王的生母趙太後,還困住了他的兄弟。
“你要是能和我一起在鹹陽城,我們兩一起在朝上說話,還怕其他人不畏懼我們?你是東陵侯,我是中大夫,咱們兩聯合起來,再勉強算上我大兄。到時候我們能在朝中刮起一陣革新之風!”
邵平望著蒙毅,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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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尚且走不出東陵山,何談到朝中議政呢。自從家父喪,我在朝中就無人依仗。大王看在先父的麵子上,才封我為東陵侯。”
“胡說,明明人家嫉恨你的才華,看不慣你清正廉明。這才把你攆出來。你怎麼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呢。”
邵平聽了,隻是低下頭來。
蒙毅這個愣頭青,也就隻有我願意和他做朋友了。
邵平的妻子在一側陪著兩人,看到蒙毅還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樣,忍不住偷笑。
“真是一個癡,一個瘋。”
蒙毅看向一旁美麗端莊的婦人,“嫂嫂在說什麼呢。”
“你不來時,夫君常念叨你,說什麼你把他忘記了。你一來,夫君卻又一副恨不得你馬上走的神色。”
蒙毅聽到,十分驚訝。
“平――嫂嫂說的可是真話,看來你沒少惦記我。不過我可忙於公務,沒你這麼多的時間傷春悲秋。猜猜我這次為什麼親自驅車來看你。”
邵平隻是望著蒙毅,他真遺憾,蒙毅這麼好的人,為什麼偏偏長了一張嘴。
“我不聽。你也彆說。吃完快走!”
“那怎麼行?這可不是待客之道。”蒙毅望向邵平之妻,“嫂嫂你說是不是”
“中大夫想說什麼,就快說吧。瞧把你憋的。”
蒙毅是真的急了,臉色漲紅!
主要是,他的好兄弟居然把這話當著嫂子的麵說出來。
蒙毅還是望著邵平。
兩個人本來隔席而坐,蒙毅說得激動,早就卷著席子來到了邵平案前,漸漸地他自己也坐上了邵平的席子。
邵平也一再挪,已經從主位上挪過去了。
邵平感覺蒙毅不大對勁,“你這是做什麼?要說就說。整這麼多事。”
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明明知道自己不得誌,還跑來專門舊事重提啊。
邵平來到這裡快要五年了。
蒙毅看過他六次。
之前每一次來,蒙毅都是開門見山和他說國中之事。一開始邵平也很激動,恨不得拿著腰間的劍和蒙毅一起去乾大事。
直到聽說蒙毅在朝中一升再升,甚至直接去了朝堂。
邵平開始感覺到,自己之後隻能成為一個聽眾了。
但是這一次,蒙毅明顯很不一樣。
“莫不是要出遠門了?”邵妻望著邵平的神色,知道他心裡不好受。人的個性,就像一把雙刃劍,有些時候吸引人,有些時候卻傷人。
蒙毅望著邵妻,“嫂嫂竟然猜中了。”
“以往過來,中大夫都要帶文書過來,與我夫君一同評判,今次與以往大為不同啊。”
邵平望著蒙毅,“你真要出遠門?”
古時候,出一次遠門有著再也回不來的風險。哪怕是帝國的將軍,再位高權重,有重兵保護,麵對山高水長,也還是無能為力。
所以古人要出遠門,都是要提前交代很多事,東奔西走探望一些重要的人。
“大王要派遣你外出做郡守了?”
邵平一直知道,大王有意重用蒙毅。按他的升遷路徑來看,要是再往上走,就得去地方為官,積攢資曆。所以外出為郡守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邵平說著,麵上像是落滿了灰塵。他比蒙毅,隻大三個月罷了。
“我要隨太子去往齊國邯鄲了。”
邵平頓時眼前一亮,“我聽聞,太子決意整飭諸子百家。去年上林苑秋狩的事情,更是傳的沸沸揚揚。說是要大力整治經學世家和諸子後人。你這次跟隨太子去往邯鄲,莫非也是為了這件事。”
蒙毅頓時又神采奕奕。
“隻是其一罷了。大王都派太子出馬了,怎麼會是隻為了諸子百家呢。聽說太子這次前去,主要是震懾六國,為了給大王探路。”
“探路?”
“是啊,大王決意日後要巡視列國。”
“大王已經把封國的事情提出來了嗎?”這不像他啊。就他那點心胸氣量,聽到有人罵他就要大怒,怎麼會舍得主動提出來封國呢。
蒙毅還低頭想了一下,隨後搖搖頭,“這我倒是沒聽說。說起來是啊,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沒有聽人公開議論呢。”
“估計是在等大戰都結束了,將軍們都從各地趕回來了,再仿照周朝分封吧。”
邵平聽到,擺擺手笑了笑。
邵平,張蒼,多少有才華的人被擠出來了。就秦王信任趙高、李斯等人一係列事情來看,大王不大可能會封國啊。
但是他如果不封國的話……
難道要在全天下推行郡縣製嗎。
這太瘋狂了。
“不可思議!”邵平說著。
“怎麼了,行過去行過的事情而已,有什麼不妥當的呢。”
邵平望著蒙毅這個呆子,他把大王當成大好人,毫無底線地擁戴他,敬仰他。
這樣固然得到了大王的信任,可是因為他看不到大王的缺陷,有時候卻會害了自己。
“我這次來,隻是告訴你一聲。若是這次我建功立業回來。一定替你在大王麵前陳情,讓你回到鹹陽。之前一直不好開口,都是因為你在這裡守陵不過一二年。”
“我看現在,時機成熟了。現在你有了苦功,再加上我為你親自在大王麵前說你的好話,你肯定能很快得到大王重用。”
邵平搖搖頭,“你不需要這樣做。而且即便你做了,我也還是得不到大王的重用。”
“為什麼?”
“我的眼睛,從來都是去看人和事的正反兩麵,不會隻盯著其中一麵。在我的心裡,沒有什麼事情是絕對應該的。”
邵平固然懷念鹹陽,但是他深察人性,知道一個人若是才華非凡,可是背後沒有依仗,是沒有辦法在鹹陽容身立足的。
他是個才士罷了。
能承襲祖上的爵位,又被封侯,已經是非常好的結局了。
“就讓我和家人一起在這山中安靜地度過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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