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嬴政身邊的中常侍走了出來。
“大王有令,命繚可以不必脫鞋入殿。”
門口的侍衛麵麵相覷,隨後立刻收起斧鉞,站得筆挺,將嘴巴一一合上。
繚拂拂袖子,跟著侍衛走進了大殿。
一進大殿,幾十雙目光一齊落在他身上。
他居然穿著草鞋入殿。
這些三公九卿,什麼人沒見過,即便是穿著草鞋來入殿,他們也都是心裡疑惑,當初周文王見薑子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情景
大王想要的是薑子牙
他是個什麼鳥人是有什麼本事,膽敢穿草鞋入殿,快亮亮相,讓大家夥看看到底有什麼本事。
諸臣臉上各寫著好奇。
繚見了秦國的大臣,那是眼前一亮啊。
這些秦國的大臣們,他們隻是很平靜地看著自己這個鄉巴佬,沒有一個人臉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繚一見到嬴政的這些臣子,他就知道,未來完成一統天下大業的一定是秦國。
秦國比繚去過的其他地方好太多了。
這裡的人,不以出身論英雄啊!
當初他去了楚國,楚王連門都沒讓他進;去了齊國,齊國的臣子要他賄賂他們才肯開門;去了趙國,趙國的臣子嚷嚷著,就是藺相如來了也不讓讓進。
而在魏國,魏王不願意給他上賓的禮遇。
既然連上賓的禮遇都不肯給,又怎麼肯對他言聽計從呢。既然不肯對他言聽計從,那他學富五車的學識說了魏王也不會聽從啊。
兜兜轉轉,繚還是來到了自己並不想來到的秦國。
秦國,虎狼之邦!蠻夷之鄉!
繚昂首闊步走入大政殿,他目視正前方,迎著嬴政的目光走過來。
嬴政一見到這個人的樣貌,心底裡莫名升起踏實的感覺。
確實不像趙高描述的那般仙風道骨,但是雙眼清澈,目光堅定,必定是胸中藏有抱負之輩。
“草民繚拜見大王。”
“平身。”
繚一進來,就發現秦王和其他人不一樣。
從他踏進殿門開始,嬴政就一直端坐在上座。他竟然像塊雕刻的木頭一樣,坐的端端正正。
這雖然是個小細節,可是卻透露出了嬴政對他毫無怠慢之色。
若是麵見其他諸侯國的大王,就算見到了,他們也不會麵見自己時如此嚴肅。
繚便心中有了數。
他看著秦王,果真姿容不俗。
隻是,他的氣量如何呢
宮門外的虎賁軍郎衛一個個肅穆站立,忽地聽到殿中有人大笑起來,這正是繚發出的大笑。
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居然在朝會沒有完結的時候,就率先踏著他的草鞋從殿裡走出來了。
隨後他消失在了眾人驚訝的目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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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嬴政在大政殿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受辱’時,扶蘇也在經曆異於常人的煎熬。
太陽還沒升起,天色尚且昏黑時,扶蘇就被宮人強行從睡夢中拖起來穿衣。
信看到扶蘇公子睡著了,他也沒有好心地把他叫醒,隻是冷著臉盯著他。
到底是個孩子,昨天說過的話一個晚上過去就給忘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大王賜他言官是何用意。
宦侍合力把他抱在戰車上,隨後一幫精壯武士在黎民將至時,擎著火把,護衛穿越黑暗前往上林苑。
嬴政畢竟是嬴政,不會因為他的親生骨肉在騎馬的事情上險些把命都丟了,就讓他從此不再騎馬。
甚至都沒有多加讓扶蘇休息,直接開始恢複過去所有的課程。
從王宮出發到上林苑,還是有一段距離的,這個時間段,扶蘇全然處於睡著的狀態。
他抱著信的胳膊,口水流了三尺,都落在信的衣襟上。
信皺著眉。
他怎麼攤上了這麼個破差事。
原本他是想要努力做大王身邊的言官的,因為他仰慕大王,想要跟隨侍奉大王,竭誠獻上自己的才華。
結果大王將扶蘇公子交給了他。
扶蘇歪著頭睡得正香,信卻側著頭望著窗外。
他望著窗外的霧色山嵐,心想跟著扶蘇公子倒是遠離了朝堂那些世俗紛爭,也許靜靜地陪伴監督長公子讀書習武,就是大王想要自己做的。
馬車顛簸,等扶蘇被車晃醒睜開眼時,見到鮮紅鮮紅的太陽從青藍色的山嵐之間爬起,周圍都是密林環繞,山嵐裡騰著霧氣。
而他本人,早已經被人換上了衣服,上身套著甲,下身穿著長裙,連著脛衣。
他驚問,“這是哪裡”
“公子難道忘了大王昨日還曾說,公子從今天起就恢複過往一切課業。公子得趕快打獵,趕在中午前返回王宮,下午先生就會回來給公子上課。”
“上課……”
扶蘇下了馬車,果然見到了熟悉的場地,這地方是他穿越伊始來到的地方,摔過的馬坑都還在原地,他的靴子都尚且陷在泥地裡。
“為什麼是來這裡”
這些護衛都是嬴政安排的人,他們告訴扶蘇,“回公子,這都是大王的安排。大王說,要讓公子從什麼地方摔倒,就從什麼地方開始重新學習騎馬。”
春風幾多料峭,寒風呼呼地灌入扶蘇的耳朵裡。
扶蘇怔在原地。
他怎麼忘了,他的父親是秦始皇嬴政。
扶蘇望著地麵,忽地當著眾人的麵拔出自己的配劍,隨後重重地插在地上。
“豈可修!”
等扶蘇站起,環顧四周。
昨天他剛處置了兩個宦侍非但沒有被嬴政責罰,還領了一個言官回來。
今日他身邊的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他們看見自己,眼睛裡都有怯意。
瞧他們的臉色,生怕自己又忽地不高興了。
果然做個仁人君子沒前途,還得是心狠手辣才能讓手底下這幫人服服帖帖的。
隻是環視了一圈下來,扶蘇見到長得高大俊俏的信像是一株柳樹一樣,他雙目平靜,像個局外人一樣站在一邊。
懷裡還是抱著昨天的竹簡,腰間係著毛筆和刮刀。
信聽不懂扶蘇在說什麼,但是這舉動顯然表達了他很無可奈何。
林信作揖。
“大王對公子一片苦心,還請公子體諒。”
扶蘇看了看他懷裡的竹簡,心不甘情不願拿起了弓箭。
誰讓家父是秦始皇嬴政呢
三個月不上馬騎射,自己長了一身膘的同時,這胳膊腿也都僵硬了起來。
三位師傅也不好剛開始給扶蘇教過於難的東西,讓扶蘇溫習過去學的開弓拉弦的手勢和站姿。
漸漸地,太陽從東邊山頭爬到山頂正上方,扶蘇這一練就是一個上午,在沒有馬鞍的情況下,他還要上馬去開弓搭箭;還要站在移動的戰車上練習瞄準。
肌肉上的痛苦,倒是次要的。
更痛苦的是,接下來接連數十日,扶蘇過的都是這種日子。
嬴政是個教育狂魔。
在扶蘇五歲時就把他從他母親宮裡拉出來,獨自一個人住宮室,開始了早九晚五的課業。
彆的兄弟都羨慕他,隻有他自己知道這種在過早的年齡學習過重的課業不僅僅讓他變得越來越沉悶,更讓他覺得不得不在很短的時間內多次嘗試挫敗感。
原本貴族子弟多是十歲才去學習騎馬,畢竟也隻有十歲的體格才能駕馭強馬。
可是嬴政非要逼著一個孩子從六歲開始就學會上馬,八歲就要學會騎馬射箭。
哪怕是貴族之中的精英教育,都沒有嬴政安排的強度這麼高,難度這麼大。
時間久了,這種高強度的壓迫訓練,讓扶蘇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內心上都漸漸走向崩潰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