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心生一計。
他忽地轉身就要走,不願意再和昌平君說話。
昌平君一把拽著扶蘇的腰帶,將他給拉了回來,“小子,給我坐回來。”
昌平君今年四十一了,壯年未衰,力氣自然大得很。
“放開我!說了不去就不去。”扶蘇恨不得用腳踹昌平君。
熊啟險些按不住他,他現在勁可大。
“這是給你定儲君之位,你如何不去”
昌平君一把摁住扶蘇,坐在席上。
“拜太子,找曾祖母有什麼用她都老得快要走不動路了,她的牙都掉光了。”
“小子頑愚耶!拜太子,就得去見華陽太後。汝君父的太子之位,正是華陽太後所定。”
扶蘇安靜下來。
“竟是曾祖母決定的她看起來隻會養養魚,養養花什麼的。”
“人不可貌相啊,扶蘇。隻要你能博得太後歡喜,到時候太後出麵為你說情,大王不會不同意。到時候你就是秦國的太子了。”
扶蘇暗暗領悟。
這倒是個好計謀。
原來是要用當初華陽太後給嬴異人和嬴政的恩情來作文章。
可扶蘇隨即瞪大雙目,“為什麼都去找曾祖母了,卻還要等君父同意。既然曾祖母說了算的事情,那就隻去找曾祖母就好了;如果到最後還是要等君父同意,那還不如不去見曾祖母。”
熊啟麵帶不悅,他沒想到今天扶蘇這臭小子不識好歹。
不過這話問的,還算是有道理。
“何出此言呐”
“因為君父肯定不會同意的。”
“你怎麼知道大王不會同意”
熊啟皺眉,混小子年紀小,少不更事。
他哪裡知道,大王若是不拜太子,整個楚國外戚勢力就等同於魚肉。
誰都可以來分杯中羹。
扶蘇一本正經地道:“君父隻想打仗,滅掉其他的國家。如果這個時候,我們不去幫著他攻打其他的國家,反而逼著讓君父立太子,就等於催著他快死。君父非但不會同意,恐怕還會想要殺了我們。”
昌平君臉色大駭,“一派胡言!”
這要是自己的兒子,早被他用皮鞭抽一頓了。
王後熊氏卻怔住了。
她的扶蘇什麼時候長大了,變得這麼聰明,居然說出這麼有道理的話
扶蘇繼續一本正經地道,“這怎麼能是胡言太子是未來的大王,如今我秦國已經有大王了,卻催著立未來的大王,那不就是在催著君父早死嗎還是說,叔公你覺得我君父根本完不成一統天下的霸業”
熊啟臉色難看,無語凝噎。
“扶蘇!汝今日太甚!”
王後忍不住厲聲尖叫讓他打住。
“這次我要罰你鞭笞三十!”
一道凶光射過來。
作為楚國的貴族,熊王後哪能忍受扶蘇這麼口無遮攔,一點都不像貴族!
扶蘇一怔,感覺到大事不妙,再看王後時,她反而是和顏悅色的模樣。
扶蘇知道,母後往往在拈花微笑的時候是最危險的。
他知道大事不妙,慌忙鑽在昌平君背後,“叔公,救我!救我!”
昌平君喜歡扶蘇對他的這種依賴感,全天下,隻有他願意給扶蘇無條件撐腰。
“好了,好了。”昌平君拿住扶蘇的手,“莫慌。有你王叔在,誰也不敢動你。”
說著,昌平君還看了一眼王後。
王後果然是默不作聲的。
“你跟我講講,你方才說的這些都是跟誰學的”
扶蘇忽地又變了個人似的。
他抖了抖衣襟,穿著襪子走在涼席上,雙手叉腰,一本正經地對熊啟道:
“這都是我聽夫子講學後,自己領悟的。”
“之前臥病在床,深感人生之艱難。”
昌平君和王後雙雙雙目瞪大。
“伱感到人生艱難”
熊啟捋著胡須,嘴巴張得老大。
“是啊!”扶蘇點點頭,“我想著人的一生,無非生老病死四件大事。而老病死,這也是所有人都恐懼的大事。”
“臥床的時候,我體會到了人將死之際是什麼感受。”
扶蘇說著,還有模有樣捋捋光溜溜的下巴。
“如果我們不能謹慎地對待每一個生者,僅僅是謹慎地對待每一個死者,那活著還不如死了。”
“在人活著的時候,我們要小心謹慎地對待他人,否則一不小心他人就會感覺被冒犯,會趁著你不備的時候,突然中傷你。”
扶蘇挺起他凸起的小肚子,站在昌平君麵前一臉自豪地講著。
昌平君聽了聽,扶蘇這說的不是他被馬踢下來的場景嗎
熊氏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昌平君也無奈地低下了頭,隨後又扶蘇一臉殷切地看向自己。
“好,說得好。”熊啟先是拍拍手,隨即瞪起雙目,叱道,“可你說的這些,和叔公問的有半點關係嗎”
椒房殿裡今天接連不斷傳來怒吼。
門外仆從聽見,不約而同看向合上的大門。他們都知道,今晚扶蘇公子的屁股要遭殃了。
扶蘇擦了擦臉上被昌平君噴來的口水渣子,“叔公,這都是我的所思所想啊!”
“你今日甚頑耶!”
昌平君甩甩袖子,像甩狗皮膏藥似地,讓扶蘇離他遠點。
王後見昌平君不悅,不得不喝退扶蘇。
“你先退下。回頭我再和你算賬。”
扶蘇見目的已經達到,自己就先溜出去了。
王後複問,“那我們幾時去拜見太後”
“不去了。”
昌平君搖搖頭。
他明顯看到王後的臉上掛著輕鬆笑意。
這個女人,她深愛著大王,壓根不是真心實意地幫助他們這些楚國外戚。
楚國怎麼派了這麼個感情用事的人嫁過來。
王後又問,“總不會就因為扶蘇幾句話”
“小孩子總是天真無邪,可是往往卻能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質。大王近日本就猜忌我,我這個時候若是去求見華陽太後,恐怕正是落實了這些猜想。”
熊啟站起身,抖抖衣襟。
扶蘇一席話,忽地讓他想通了一些事情。
這個時候,越是心急,越是露出馬腳,讓大王心有不快,隻會弄得局麵更加複雜。
雖然大王近日和王綰這些人走得很近,可是自己和大王之間還沒有發生大的利益衝突。
越是冒進,恐怕越會露出馬腳。
熊啟啊熊啟,你好歹也是楚王和秦國公主之後,曆經了秦國三代國君駕崩,親手處理了嫪毐之亂。
怎麼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這就坐不住了呢。
今天要不是扶蘇誤打誤撞,說出事情利害。
自己可能真的情急之下,一時糊塗就去拜見華陽太後了。
熊啟鄭重其事地對王後道:
“今日是吾慌亂了些。不該為一些沒來由的事情就急著冊立儲君。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沉得住氣啊。我要向大王證明我的忠心才是。”
“王叔真是對大王一片忠心。大王若是能感知王叔的赤誠之心,一定會更加器重王叔的。”
熊啟點點頭。他坐在案前,慢慢地飲酒。
王後這個笨蛋,楚國的公主嫁到秦國來,曆來都是王後。
她如今坐在王後的位置上,隻要自己肯爭氣,手中有大量的身在秦國為高官的楚國貴族可以幫助她。
可惜她的腦子裡一直都是情情愛愛。
若是有點魄力,羋太後、華陽太後,都是可以效仿的對象。
可是她選擇了做秦王身邊默默無聞的女人。
老是把他們楚國人的利益放在一邊。這可把他們害苦了。
嘴上天天說著在乎扶蘇,對扶蘇立太子的事情卻又不情不願,唯恐發生當年安國君那樣的事情。
她這是利用自己和他們楚國外戚做周旋,幫助秦王完成大業呢!
父親當初到底是怎麼想的派了這樣一個女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