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就這麼站著。
偌大的椒房殿,除了扶蘇身邊四個侍衛,其他的都是太監、宮女。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扶蘇身上。
八歲的孩子,壯得跟頭牛一樣,一臉顢頇樣,這突然發起狠來,眼神像是兩把刀,帶著凜冽寒意。
那麼一瞬,兩個宮人從他臉上看到了大王的影子。
兩人險些就膝蓋又軟了。
扶蘇將牛肉盒放在一邊欄杆,擦了擦手,隨後神情莊重地又端坐下來,慢條斯理地對二人道。
“永巷是個好居處,聽說宮中的人犯了錯,都是去永巷。”
二人聽了,頓時手腳一陣冰涼,有一個直接癱軟倒在地上。
永巷——鹹陽宮上下所有人都懼怕的地方。
聽到這兩個字,在場所有的宦侍都瞪大了眼睛。
送去永巷,就意味著讓這兩個人自生自滅。發配去永巷的人,是不再受宮中宮規保護的。就算死了,都不會有人給他們挖墳掩埋,隻會直接扔去鹹陽城郊外。
這等同於下令殺了他們。
兩雙漆黑的眼珠裡,同時流露出淒涼的哀懼。明明是明媚溫暖的春日,他們二人卻感覺置身冰窟。
“公子饒命啊!小人罪不至此啊。”
扶蘇平靜地看著這兩個人,“確實罪不至此。”
“你們二人,按說議論我,也不是什麼大罪過,畢竟這不是辱罵,隻是說了兩句實話而已。按照宮裡的規矩,掌嘴後關進黑室懲罰斷食數日即可。”
“可你們知道,為什麼要把你們罰去永巷嗎”
二人齊齊無助地搖頭。
“公子,我們再也不敢了。”
扶蘇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
“因為隻有殺了你們,宮裡其他人才能閉嘴。要怪,就怪你們提了不該提的事情。”
其他人聽著,也都低下了頭。
扶蘇知道,這個宮裡很多人都在私底下說他的這件事。
畢竟他年紀越來越大,身為嫡長子卻不被拜為太子,在秦國的曆史上也是很少見的。
秦國雖然有公子之爭,可那是在沒有嫡子的情況下。如今他明明是嫡長子,但是卻不是太子,不被人議論才是怪事。
他生下來的時候,昌平君就說,自己以後就會是秦國的太子。
嘴長在彆人的身上,你是管不住的。
所以扶蘇要懲罰他們,讓所有人都知道議論這件事的下場。
如果能夠驚動到前朝,那他的目的就達成。如果驚動不了,至少也要讓昌平君和嬴政知道。
他這個太子,不立不行!
“我雖然不是太子,可我是長公子。在這個宮裡,我說的話就是命令。”
兩人頓時身子僵直了,眼中也沒有光了。
眾人都驚醒了一般。
他們發覺扶蘇長大了,他已經認識到了權力的本質是什麼
那就是生殺予奪!
扶蘇撂下這句話,看了一眼身後的侍衛。
四個上身穿甲,下身穿裙子的彪形大漢都被扶蘇今天這些行為給看懵了,這下醒過來神來。
四人還是不動。
他們比扶蘇年長,自認為做事比扶蘇考慮地更周全,並不是扶蘇說什麼他們就照做什麼。
“公子,此二人是章台宮的仆人,若是要處罰他們,大王問起來……”
其中一人俯身蹲下,貼耳道,“公子,這二人是趙中書的親……”
趙中書,不就是趙高嘛。
“我知道。”
扶蘇平靜地坐在席上,輕飄飄地說了這樣一句。
那侍衛怔了一下。
“拖走!君父那邊若是問起,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扶蘇又抱起了牛肉乾,但是身後那四個衛士,還是遲遲不動。
扶蘇也沒有生氣。
他們都怕秦王,卻不怕自己。
因為他沒有實權。
“你們不去,我就告訴我叔公昌平君,讓他們在宮外重重地懲罰你們的家人。”
四人聽了,頓時慌了神。
因為他們都知道,昌平君如果知道這件事,一定會給扶蘇公子出頭。而昌平君也有能力做這樣的事情。
他可是丞相。
“公子莫怪,屬下等也隻是為公子著想。”
四人互相對視一眼,這次沒有猶豫。
他們兩人一組,各自抓起兩宦侍的雙臂,拎小雞似地將宦侍提起,隨後就要拖走。
這二人頓時慌了神了。
“公子饒命!”
“饒命啊!公子!”
“公子,饒命啊!”
扶蘇沒有說話,等到那兩個人被拖出宮門,原先哭聲還很大,可是有侍衛一拳下去就打斷了一人的牙齒,鮮血直迸。
隨後椒房殿恢複了原有的平靜。
扶蘇坐在院子裡。
心裡算著他君父、母君應該也完成春祭大典了。
等到回來,這應該是一樁讓他們聽了皺眉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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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時節,桑葉開始抽出新綠,山坡上、田畝間,到處都有背著籮筐的采桑女子辛苦勞動的背影。這些穿著粗布麻衣的女子,她們柔嫩的手指在嫩綠的桑葉間來回穿梭。
筐中已經趴著上百隻密密麻麻的蠶蛹,它們儘情地噬咬著桑葉。筐子裡不僅有桑葉滑動的聲音,還有細微整齊的蠶蛹吃桑葉的聲音。
“沙沙沙——”
這裡是鹹陽周邊,這些上好的桑田,是王室的專用田。今日王後領著諸多宮女出宮采桑,她帶頭率先垂範,整個桑田上都是女子忙碌的背影。
日中時分,太陽微微有些曬了。每人一筐桑葉都已經按時采好,放在了路邊。
前來搬拉桑葉籮筐的車夫按時送瓢水、簞食,擺列在桑田邊上。而他們自己則去搬動籮筐。
原本平靜的人群,忽地傳出一陣喧囂。
“竟然有這樣的事這不是欺負長公子嗎”
穿著白色華服的女子,不戴頭冠,烏黑柔順的長發上綰著兩條紫色的飄帶,站在林蔭之間,宛如下凡的仙女。
這就是昔日楚國的公主,如今秦國的王後。她聞訊而來,身後跟著二十多個年輕少女,皆明眸善睞,水靈動人。
“聽聞今日長公子竟然懲罰了兩個宮人。還是用掌摑的方式,打了一個上午。那二人臉都爛了。”
采桑宮女們聞言紛紛捂嘴,她們見到走來的王後,紛紛雙手交疊微微頷首,“拜見王後。”
“何事喧嘩今日大王舉辦春祭,怎可在這種日子造次”
“王後息怒。”
眾宮女宦侍齊齊端平手袖低首。
前來送水的宦侍站出來,先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脖子裡的汗。“稟奏王後。”
“章台宮中有兩個宦侍,他們私下議論扶蘇公子近日來舉止行為有過失。”
“言扶蘇公子年太小,是為小人,不可入正門,當從側門走。”
“而扶蘇公子年小,又非太子,竟然每每入王後寢宮,都以正門入。甚至於章台宮,也是隨意出入。”
熊氏聽了,頓時臉色煞白,雙肩微微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