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殿前。
數以萬計生前陽壽被奪的鬼魂齊聚於此,將文書殿外圍得水泄不通,言辭激烈的指責殿主推行的陽壽貿易,希望殿主收回成命,不滿的語調化作浪潮,席卷了整個金輪殿。
在判官的授意下,鬼差們在文書殿前列隊戒備,神色肅然,阻隔著鬼魂繼續靠近。
鬼魂們的舉措,也不滿足於在文書殿外靜坐等候,漸漸地,眾鬼之舉也愈發過激,有鬼試圖衝破鬼差封鎖,闖入文書殿內,卻被鬼差發現,遭到擒拿。
鬼差準備將擅闖的鬼魂帶走,投入監牢,此舉引發軒然大波,殿外眾鬼紛紛上前搶人,阻撓鬼差將其帶走。更有甚者,趁亂施展破魂箭,將鬼差擊傷,此舉自然遭到嚴懲,很快便有無常出麵,遠遠隔著數百步,將那鬼揪了出來,扔進油鍋受罰。
無常的舉動,非但沒有掐滅眾鬼的氣焰,反而讓越來越多的鬼魂加入進來,就連鬼差內部,也開始出現不同的聲音,甚至直接撂挑子不乾,場麵混亂至極。
眼見局勢越來越失控,殿內,花判官也坐不住了:
“再這樣下去,還會有更多鬼魂加入進來,整個金輪殿都會失控,殿內的行政效率,已經被這件事嚴重拖累了,必須徹底斷絕此事才行!”
她的身旁,謝判官一臉擔憂:“可是,我們要怎麼做,才能讓那些鬼滿意,不再抗拒陽壽貿易……”
花判官目光一沉,心中做出決定:“事已至此,唯有讓特級鬼差出馬才能解決!”
“特級鬼差?”謝判官倒吸一口冷氣,不禁花容失色,“可是……特級鬼差的行政選項還沒解鎖,隻有讓桀哥來,才能解鎖這一行政選項,他還在溫心養魂泉中休息呢,要我去叫他嗎?”
“不必打擾他,就讓他好好休息吧。”花判官伸手入懷,拿出一塊金色的令牌,朗聲道,“這是殿主令,以代理殿主之名,我批準解鎖特級鬼差行政選項!告訴文書殿外的眾鬼,限他們在一個時辰內離去,否則的話,就按謀逆不臣之罪論處!”
隨著花判官言語落下,一道新的律令,也緩緩浮現在所有鬼差的生死簿殘頁上:
【特級鬼差行政選項已解鎖。】
【特級鬼差:可在閻羅殿內設立特級鬼差,特級鬼差隻對殿主負責,地位在所有鬼差之上,可對包括判官在內的所有鬼魂行使特權監察之職,必要時可動用一切手段,鏟除任何對閻羅殿不利的隱患,而無需經過殿主審批。】
文書殿外,鬼差生薑一臉愕然的望著生死簿殘頁上的信息,心底泛起一陣不妙的預感。
他的身旁,姐姐山藥憤憤不平道:“我早就勸過殿主,不要貪圖天功,更不要解鎖那些一看就很不妙的行政選項,可他偏不聽,如今每天都有幾萬,乃至幾十萬因此事而亡的鬼魂入殿,現在麻煩了吧?”
對於陽壽貿易之事,山藥一向看不慣,此前便已還清債務,當場辭去鬼差職務,如今身份與普通鬼魂無異。
頓了頓,山藥又道:“如今這麼多鬼都在向殿主請願,懇請殿主收回成命,將天功還給上蒼,中止陽壽貿易,我們當然也不能就這麼看著,我也要去請願!”
“你不能去!”聞言,生薑頓時慌了,殘頁上的消息,也向他傳達了一個非常不妙的預感,若是預感屬實的話,事情隻怕要糟。
既然如此,他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山藥出事,說什麼也不讓她離開:“殿主已經解鎖了特級鬼差行政選項,現在去的話,會有危險的!還是留在這裡安全。”
“讓開!”
山藥當然不聽,她做出的決定,又怎麼會因為生薑的一席話而改變?
正當山藥準備離開之際,一道漆黑的繩索將她捆在原地,令她動彈不得。
山藥氣急:“你乾什麼?為什麼用拘魂索捆住我?”
生薑一臉歉意,拘魂索卻暗暗加力:“抱歉,姐姐,但我不能看著你受傷,你還是留在這裡好了。等事情結束後,我會向你道歉的。”
說罷,生薑站定原地,維持著拘魂索不散,任憑山藥如何訓斥,也不為所動,鐵了心要將山藥留在這裡。
人間。
蕭雲雙腿顫抖的來到山腳,滿臉都是失魂落魄。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下山的,隻覺得周遭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世界仿佛已離他遠去,耳邊再無一點聲音。
他找到了從山崖墜落的老母,那曾經鮮活的身軀,如今隻剩冰冷一片。
“母親……孩兒不孝,孩兒不該貪圖天功,更不該騙您……”
蕭雲跪在老母的遺骸前,語調哽咽,淚流滿麵,痛恨自己先前所為,隻可惜,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便讓孩兒,來送您最後一程。”
蕭雲抬手,將手覆在老母額頭,說來諷刺,他成為勾魂鬼差後,滿腦子想的,都是要如何弄到更多陽壽,好為母親增壽,如今第一次親手勾魂引魄,對象卻是自己的母親。
“魂歸來兮。”
蕭雲一聲低嗬,老母的魂魄也出現在他的麵前,兩人相顧無言,抱頭痛哭。
末了,老母哽咽道:“眾生陽壽乃是上蒼之恩,將天功交予人手,便會引發無窮後患,人們沒有那份見識,也沒有那種能力,去承擔本應由上蒼執掌的天功偉業……”
蕭雲默然:“可是,這是殿主的命令……”
老母搖頭道:“殿主也有錯的時候,你之前不是說,有鬼正在向殿主情願,懇請他收回成命嗎?我們也去,隻希望這份錯誤,不要繼續蔓延下去。”
蕭雲攙住老母,兩人步履蹣跚的回到金輪殿,每一步都像是有千斤之重。
文書殿前,聲浪如潮,沸反盈天。
任長虹身披修羅錦玉袍,腰掛七尺寒霜劍,像是一尊絕不動搖的雕塑,冷若冰霜的立於殿前,身上散發著冰冷徹骨的肅殺之氣。
那股仿若由千萬人屍骨凝練而成,從屍山血海爬出的修羅煞氣,頓時驚住了殿外眾鬼。
花判官站在她的身旁,叮囑道:“虹姐姐,這特級鬼差之位,便交由你了。這些鬼拒不接受殿主旨意,意在謀逆,他們的反叛之舉,已經嚴重影響殿內秩序,連生意也受到影響,隻有將他們除去,才能讓一切走上正軌。”
任長虹嘴角上揚,像是姐妹間打趣一般,勾勒出一絲笑意:“既然小梅都這麼說了,那我接下這份差事便是。這些鬼膽敢不聽阿桀的話,想來已做好赴死準備。”
說罷,任長虹負手而立,氣息出塵絕世,冷漠的雙眸瞥過殿前眾鬼,當中露出一絲寒芒:“什麼時候動手?我隻需兩招,就能將這群叛逆之鬼殺絕。”
“不急,距離給定的期限,還剩下一盞茶的時間。要是一盞茶後,他們還留在此,便說明他們鐵了心要與殿主作對,到時候再將他們除去也不遲!”花判官回答。
任長虹也不著急,轉而將修羅般的殺氣釋放而出,開始養精蓄銳,在那淩駕一切的恐怖威壓麵前,殿外聚集的眾鬼終於怕了。
有鬼見勢不妙,慌忙逃離,也有鬼堅守於此,說什麼也要讓殿主收回成命,若是連殿主的麵都沒見到,就這樣慌忙退去,以後更無可能改變這一切。
蕭雲與老母,這時也來到文書殿外。得知花判官給出的最後通牒,蕭雲頓時慌了,連忙拉著老母:“母親,這裡很不安全,要是衝撞了殿主,可是會魂飛魄散的!還是快點離開吧……”
老母卻堅持道:“就算保得一時平安,又能如何?隻要陽壽貿易還在,人間將永無寧日,所有生靈人人自危,你希望你的孩子,又或是你自己的轉世,繼續出生在這險惡的世間,隨時都有陽壽被奪走的危險嗎?就算拚著魂飛魄散,我也要讓殿主收回成命!”
老母那堅定不移的話語,終於打動了蕭雲,他不再退卻,轉而冒著魂飛魄散的危險,繼續留在文書殿前,靜候殿主出現。
一盞茶後,見眾鬼仍舊沒有退避,花判官麵色一沉,冷聲開口:“時辰已到,所有謀逆惡鬼,當……”
“且慢。”
就在花判官正欲下令之際,遠方忽然傳來了一聲熟悉的話語,眾鬼緊繃的內心,在聽到那個聲音之際,也不免微微一鬆,循聲望去,卻見葉殿主終於來臨。
來到文書殿,葉桀不免有些無奈,他不過是在養魂泉中玩了幾天水,好不容易放鬆一下,沒想到殿內卻出了這樣的陣仗。
一見葉桀,眾鬼大呼小叫,紛紛請願:
“殿主,請您一定要廢除陽壽貿易,將天功還給上蒼!”
“殿主,人間已成煉獄,再這樣下去的話,隻怕會生靈塗炭……”
葉桀擺了擺手,越過眾人,將詢問的目光望向花小梅:“這是怎麼回事?我剛剛在七麵縫合頁上,看到有人解鎖了特級判官選項,殿內有權這麼做的,除了我以外,就隻有你了。”
花小梅也不隱瞞,抿唇道:“不錯,那的確是我乾的,你要責怪我嗎?”
“我怎麼會責怪你呢?你是我的家人。隻是,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呢……”葉桀有些疑惑。
花小梅歎了一聲:“情況比我們預計的還要糟,陽壽貿易一出,人間已然大亂,每天都有海量的鬼因此而亡,他們聚集在文書殿外請願,惹出不少風波,再這樣下去,殿內其他事宜還怎麼運轉?又或者說,你打算中止陽壽貿易?”
“我沒有中止陽壽貿易的打算。”葉桀回答。
“我知道,所以除了特級鬼差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花小梅一臉早知如此。
葉桀卻不這麼想,思忖道:“辦法總會有的,我可以推行輪回恩賜,讓他們來世都擁有一項天賦神通在身,我可以向他們開放文書殿的功法,來平息他們的憤怒,我還可以倒貼陰德,幫助他們轉生到更好的人家,總不至於要用到特級鬼差吧……”
“隻要不廢除陽壽貿易,這些辦法都隻能緩解一時!你一步退,就會步步退,每天都有新鬼來到金輪殿,你不可能補償所有鬼,到時候他們要你的靈脈,要溫心養魂泉,你還會滿足他們嗎?隻有特級鬼差,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此事!”花小梅力爭道。
葉桀張了張嘴,似有什麼話想說,最終沒說出來,頹然道:“可是……可是……”
花小梅搖了搖頭:“再說了,你讓出去的這部分利益,都是我們的利益,是你的家人的利益!推行輪回恩賜需要三億陰德,這筆陰德你要出嗎?你還想不想,為你的家人們修改檔案了?”
葉桀失落一歎:“所以這一切,都是為了利益嗎……”
“才不是這樣呢……”花小梅緊咬下唇,目光中也透著幾分委屈,“你以為我做這些,是為了我自己嗎?我做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你!你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花,我也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讓你來,你斷然做不出這樣的決定。可為了金輪殿,為了我們大家,總有些艱難的決定需要做出。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你是葉,我是花,你下不了的命令,我來幫你下!”
葉桀眼瞳一顫,滿心感慨,將花小梅擁入懷中,熱淚盈眶道:“原來,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既然你有這般心意,我又怎能拂了你的意呢?就按你說的來吧。”
葉桀轉身離去,殿前眾鬼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路過任長虹時,他拍了拍任長虹的肩膀,囑托道:“招式要快,出招時要心懷仁慈,千萬不能讓那些鬼感到痛苦。”
“那你呢?”任長虹一愣。
葉桀閉目道:“我心善,看不得這些。”
待到葉桀離開,有了他的授意,任長虹心中再無顧慮,氣息暴漲,劍芒凝練:“殿主有令,所有謀逆惡鬼當死!嘗嘗這招,修羅十三劍第十一劍,紅龍食日劍!”
淩冽的劍勢一經起手,天地為之色變,眾鬼顫巍巍的將頭抬起,天頂一幕,令他們亡魂直冒,肝膽俱裂。
卻見天頂儘頭,極致的劍芒化作一條百丈之巨的血色神龍,神龍張開吞沒萬物的巨口,露出寒光閃爍的尖銳龍牙,直直地朝地麵撲下。
蕭雲拉著老母,眼神驚懼的望著神龍降臨,卻聽轟然炸響,隻一刹那,身形便在劍芒下徹底破碎,不複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