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弓握著劍柄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
月光下的大漠,天邊緩緩升起一道明亮的白線。
他沉默地望著李稷,一言不發。
這種態度其實已經透露了真相。
李稷向前走了一步,直視著林挽弓那張布滿滄桑的臉,“您果然知道什麼吧?”
之前林挽弓給宋齋傳話問嬴抱月這件事他就心生疑慮,如果林挽弓什麼都不知道,宋齋怎麼會找他來傳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再聯想起嬴抱月單獨和林挽弓談完後的反應,李稷心中隱約產生了某種猜想。
林挽弓彆過頭去,注視著即將升起的朝陽,“為什麼來問我?”
“我們兩人,應該並不熟悉吧?”
他和李稷甚至沒有單獨說過話。
“我們很熟嗎?你為什麼覺得我應該知道你是誰?”
“還是你覺得,我境界高就應該什麼都知道?”林挽弓轉過頭直視著李稷的眼睛,淡淡一笑,“那這樣的話,你應該去找姬墨,他一定很清楚你的身世。”
“我也這麼覺得,”李稷平靜地注視著林挽弓,“但東皇太一大人恐怕不願意告訴我。”
“我幼年時曾經去找過他,沒有問出結果,隻被他打斷了全身經脈。”
林挽弓瞳孔微微收縮,下一刻強行恢複了鎮定。
“那你為何覺得我會知道?”林挽弓自嘲一笑,“我不比八人神,不過是個庸人。”
但你是人神的弟弟。
李稷本想說出這句話,但他覺得林挽弓應該不想聽到這些。
“因為你在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似乎就很討厭我。”
李稷還記得在東吳中階大典上他第一次見到林挽弓的時候,林挽弓就對他目光不善。尤其是他出現在嬴抱月身邊的時候,林挽弓的目光甚至露出了恨意。
當然,天階修行者的養氣功夫極好,林挽弓對他的排斥從沒表現在明麵上,從未被其他人察覺。
“恐怕是昭華君記錯了,”林挽弓似笑非笑道,“我們以前從未相識,如果你覺得老夫看你的眼神不善,那是老夫天生臉臭。”
李稷定定看著他,“劍聖大人,晚輩今夜是來真心求教的。”
李稷注視著林挽弓幽深的眸子,“前輩,我想和抱月永遠在一起。”
林挽弓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他麵無表情望著眼前戴著麵具的年輕人,“你們已經在一起了麼?”
“我不知道算不算,”李稷輕聲道,“但我和她都想起過去發生的事了。等這次大戰結束,如果我們都還活著,我會取回我之前和她的定情信物,再問她一次。”
不管嬴抱月這一次會不會答應,隻要她不反感,他就會一直待在她身邊。
林挽弓目光已經幾近冰冷,“你要她怎麼和你在一起?和一個到現在都不敢以真麵目示人的男人在一起?”
李稷皺了皺眉,“這麵具是當年她交代我不到等階二不可摘下,並非是我不想摘。”
他伸手摸了摸臉上冰冷的青銅麵具,“我應該很快就能摘下它了。“
“是嗎?”林挽弓打量著他,“你快升等階二了?恭喜。”
說是恭喜,但他的語氣裡聽不到任何祝福之情。
“謝前輩。”
李稷覺得有點不對勁,是他的錯覺嗎?林挽弓似乎並不希望他破境?他好歹也是嬴抱月這邊的戰力,破境等階二有什麼不妥嗎?
“你說你和抱月都想起了過去的事,”林挽弓聲音冷淡如冰,“你騙誰呢?”
“你們根本沒有全部想起來。”
嬴抱月的記憶有問題,在和他對談的時候,他明顯能感覺到她在隱瞞著什麼。
至於李稷……
“你如果真的全都想起來了,何必來問我?”
李稷沉默了下來,“你說的沒錯。”
與其說是他沒有想起來,是他的記憶從出生開始就有問題,一直斷斷續續的,時不時會有斷片的情況出現,之後更是受人操縱,分不清真假。
林挽弓眯起眼睛。
“你真的想知道?”
夜風卷起沙粒吹過兩人中間。
李稷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望著他。
他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他的態度。
不知道兩人沉默的對望了多久,林挽弓緩緩開口,“你已經快要登臨等階二,快要成為神子的人,你真的什麼都沒有察覺到嗎?”
如果單論戰鬥力,林挽弓自認和眼前此人一對一對戰,他並無必勝的把握。
即便李稷身上的秘密如此之大,沒有任何人告訴過他自己的身世,但作為能感知到天地律動的天階修行者,他不可能什麼都沒有察覺。
林挽弓心裡清楚,李稷心中早有了猜想,今夜是來找他印證的。如果李稷不能對他坦陳,他也沒必要告訴對方那個秘密。
“我……”
李稷張開嘴,嗓音有些嘶啞,他極難開口,但望著林挽弓冰冷的眼神,他艱難開口。
“我有時候會覺得,我的身體裡其實有另一個‘我’存在。”
林挽弓握著劍柄的手一顫,看著李稷的目光幽深起來。
“我小的時候,每天到了固定的時辰全身的經脈就會劇痛,整個身體漲得就要裂開一般,”李稷閉上雙眼,“每當到那個時候,我就會覺得我的身體裡有另一個存在在我的身體內掙動。”
“我的身體太小了,無法容納那個“我”的存在。隨著我的年紀越來越大,那個‘我’也越長越大。”
成為天價之後,回憶起幼年的經曆,李稷逐漸驚覺很多東西。
比如他幼年時每天都要經曆的那陣劇痛,和破境時經脈要被天地元氣撐破時的感覺很像。
如果接受他的體內還有另一個“他”存在這個猜想,那麼很多無法解釋的事,都有了解釋。
他**和經脈的成長速度跟不上另一個“他”的長大速度,所以他每過一天,都擔心自己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常常做自己被活活撐裂的噩夢。
但這一切的痛苦,在那一年他逃出王宮遇到林抱月後,就結束了。
他其實記不清林抱月當時對他做了什麼,隻記得她領著他走進一個陣法,麵對著他叩破了自己的太陽穴。
她的血彙入了地上的陣法,猶如祭品一般。
林挽弓麵無表情地聽完李稷的敘述,看上去毫無波瀾,但握著劍柄的手背青筋暴起,仿佛在用儘全力克製自己的憤怒。
“你到底想問什麼?”
李稷深吸了一口氣,注視著林挽弓的眼睛,“我身體裡的另一個存在,是不是被封印過?”
林挽弓定定望著他,夜風吹起男人花白的頭發。
片刻後,他淡淡開口,“不然呢?”
“如果不是被封印了,你怎麼可能活到這個歲數?”
林挽弓靜靜望著李稷的眼睛。
“以你的身世,你本該活不過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