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上次見麵的時候,各自都不是現在這副模樣。他是一個胡子拉碴衣衫襤褸的老馬奴,被西戎騎兵鞭打的路都走不穩。嬴抱月是一身西戎新婚女子的打扮,頭上戴著彩帶編著小辮,腳步虛浮身體羸弱,正在帳篷裡東躲西藏。可現在,他變成了騎在馬上的起義軍首領。嬴抱月身著火紅的祭服,成為了天階修行者。兩人的變化都那麼大,百裡策淩不知嬴抱月到底有沒有認出她來。他凝望著走到自己麵前的少女,如果說第一句“好久不見”隻是暗示,第二句提起師父,就是明示了。距離百裡策淩和嬴抱月上一次見麵並未過去多久。至少不能稱之為“好久”。所以嬴抱月說的上次,到底是哪一次?“你是……”百裡策淩握著韁繩的手指僵硬起來。他緩緩滑下馬背,嬴抱月剛好走到他麵前。嬴抱月仰視著麵前這個高大馬奴的眼睛,“我之前就有些疑惑,我以前到底在哪裡見過你。現在我想起來了。”她剛出現在戰場中央的時候,就注意到趙光身邊的百裡策淩。畢竟他實在是太過顯眼了,她幾乎隻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在丁零將狼頭項鏈給他的人。雖然打扮和姿態和那個老馬奴完全不同,但百裡策淩的眼睛讓她印象深刻。之前因為騰蛇翅膀的力量被四處轉移的時候,她曾經躲在草叢裡聽見百裡策淩和副官的對話,再結合杜子卿在禪院刑堂下告訴她的情報,她已經明白了這個男人的身份。他,就是起義軍的首領,杜子卿之外的另一位黑虎雙璧。但讓嬴抱月心生觸動的,卻是她剛剛才想起來的一件事。黑虎暗雙璧的身份是隻有師父才知道的機密,嬴抱月上輩子並不知曉。她進入黑虎軍的時候兩人就已經在西戎臥底了,按理說她應該未曾見過這兩人。可就在剛剛,不知道過去的記憶變得清晰的原因,嬴抱月忽然想起,她曾經在林書白身邊見過一次擁有這雙眼睛的年輕人。那是她十三四歲的事,有一次因為急事闖進師父的營帳,發現一位麵容陌生的將官在給林書白磨墨,因為麵生,她就多看了兩眼。林書白注意到她的目光,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擺手讓那個年輕人出去。“這裡危險,你先回去吧。”那位年輕將官沉默地站起身,走出營帳的時候,回頭看了林書白一眼。隻看了一眼,他就離開了。嬴抱月每天在軍營裡要見很多人,但那一眼,卻給她留下了印象。她當時雖然闖入了營帳,那名將官卻始終未曾抬頭看她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林書白身上。在那之後,嬴抱月再也沒有在林書白身邊見到過那名將官。林書白身邊來來往往的人一向很多,嬴抱月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她怎麼都沒想到,她會在十幾年後,在茫茫草原上和這雙眼睛再次相逢。“你……”百裡策淩聽完嬴抱月的回憶,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他記得這件事。十幾年前,他得知自己將被賣到最偏遠的丁零之時,曾經抑製不住思念跑回永夜長城過一次。當然不是用百裡策淩的身份,他通過易容改變了自己的模樣。易容術是每個暗樁都必備的技術。易容成其他人後,他利用黑虎雙璧的令牌成功混入了軍營。可在揭開林書白營帳的瞬間,他知道林書白就認出了他來。暗樁偷跑本該是死罪,可林書白看了他兩眼,什麼都沒說,隻讓他磨墨。在他磨墨的時候,有人未經通報就闖了進來。為了隱藏身份,他並未仔細去看此人,可隻憑氣息他就知道她是誰。能年紀輕輕擁有那麼高的境界的少女,隻有林書白那位視若珍寶的徒弟。林書白開口讓他離開,他離開了帳篷,隨後返回了丁零。他來這一趟,隻是為了見她一麵,心願達成,便也無悔了。可百裡策淩怎麼都沒想到,當時的擦肩而過,林書白那個臨時闖入的徒弟卻記住了自己。他的臉甚至都不是現在這張臉。她是怎麼記住的?更重要的是這段經曆,隻有他、林書白和林抱月三人知道。眼前這名少女真實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了。最讓百裡策淩意想不到的是,嬴抱月對他提起此事,等於親口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她難道不準備再隱藏了嗎?“你是……”嬴抱月笑了笑,“是我。”“也許你已經猜出來了。“”我是大司命林書白的徒弟,林抱月。”姬安歌原本追在嬴抱月的身後,聽見這句話,猛地停住腳步。她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少女的背影,喃喃道,“姐姐?”大司命林書白的徒弟,林抱月。這是很簡單的一句話,可姬安歌從沒有想過,她今生會從嬴抱月的口中再次聽見這句話。嬴抱月的聲音不大,加上戰場上的嘈雜,隻有距離百裡策淩較近的幾名修行者聽見了,可這依然十分了不得。一邊呆住的還有趙光與淳於憚。兩人被震住,啞口無言。即便之前早就對嬴抱月的身份有所懷疑,但誰都沒想到嬴抱月會在這個場合主動承認此事。更可怕的嬴抱月承認這件事所釋放的信號。“抱月,你難道……”嬴抱月回過頭,看向頭戴著翟王羽冠的趙光,“對了,我忘了問你,你現在姓什麼?”剛剛時間有限她沒有細問,但趙光和姬安歌都大變樣了,她能夠想象這段時間兩人都經曆了什麼。趙光渾身一震,嘴唇動了動,“淳於。”他已經從趙光變為了淳於光。“是嗎?”嬴抱月低聲道,“這才是你真正的身份麼。”“我不知該不該恭喜你,但既然是你選擇的道路,那隻能辛苦你了。”趙光望著嬴抱月的眼睛,心裡忽然難受的要命,低聲應道,“謝謝,你也是。”他突然明白,嬴抱月能夠設身處地地明白他的感受的。因為她也要走上一條更辛苦的路了。嬴抱月的目光落到趙光身邊,目光有些落寞,“嘉樹他們不在啊。”在作為嬴抱月的最後的時光,她真的非常希望見到他。趙光屏住呼吸,聲音有些哽咽,“嘉樹他們,應該去了永夜長城。”“是嗎?”嬴抱月笑了笑,“那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了。”“謝謝你們,過去的大半年我過得很開心。”姬安歌心中泛起不祥的預感,呼吸急促起來,“姐姐,你要乾什麼?”“不乾什麼,”嬴抱月搖搖頭,“這次醒來後,我想起了很多東西,我差不多該從一個夢裡醒來了。”“既然我回來了,也應該告訴其他人了。”她轉身麵前眼前嘈雜的戰場,將真元灌注入聲音之中。“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