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的手掌微涼,原本並不算很溫暖。但就在兩人的手相握肌膚相觸的瞬間,嬴抱月聽見了心臟跳動的聲音。撲通,撲通。這是心臟跳動的聲音,是活著的聲音。由他們兩人肌膚相觸的地方開始,暖意滋生,順著她的手臂溫暖至她的全身。身邊的濃霧與寒風緩緩散去,嬴抱月仰著頭,看見了那隻手主人的眼睛。透過厚重的青銅麵具的眼窩,她所熟悉的那雙黑眸睜得大大的,正吃驚地望著她。這和他們初次相遇的時候可不一樣。那個時候這個人盤腿坐在棺材裡,滿眼嚴肅,即便在深更半夜從荒郊野嶺的地窟裡撈出了一個人,卻依然八風不動,冷靜從容。可此時此刻,那個素來淡然的人望著她,眼裡失去了冷靜和淡定。李稷的眼神很奇妙,像是一個在荒野中跋涉許久的旅人看見了綠洲一般,想相信卻懷疑是海市蜃樓。明明是這麼嚴肅的時刻,嬴抱月卻忽然很想笑。就在她臉上露出笑意的時候,李稷終於反應了過來。嬴抱月不知道,他的確是在荒野中跋涉了很久。身處這片空無一人的荒野,他一開始是往懸崖反方向走去,可一直都走不到儘頭。不知走了多久,李稷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猛地轉身重新往懸崖的方向走去。就在他重新到達懸崖邊的事時,李稷發現懸崖邊的霧變得濃了許多,靠近懸崖邊上,宛如身處於重重雲霧中。這種情況下靠近懸崖邊原本極為危險,一不小心就會踩落下去。李稷心中卻莫名有一種衝動驅使著,他夢遊一般,一步步向懸崖邊走去。半隻腳掌都踏出懸崖外,李稷腳下一個趔趄,險些摔下去,他這才醒過神來。按理說他應該立刻後退,可李稷莫名地低下頭往崖底看去。底下依然是看不見儘頭的濃霧,失重感傳來,李稷知道自己下一刻就要摔下懸崖,可他依然沒有抬頭。這時就在濃不見底的雲霧之中,他看見了一隻伸出的手。也許過了很久,也許隻是很短的一瞬。李稷拚命地探下身去,去夠那隻手。在伸出手的瞬間,他仿佛穿過了很久遠的時光,看見了很多的過往。可這一切他此時無法顧及,李稷隻知道,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伸出手,抓住了那隻手。隨後,他身邊的荒野消失了。懸崖,寒風,冰雪,迷霧,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隻剩下那個占據他全部視野的女子。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李稷怔怔望著從濃霧中逐漸現身的少女,懷疑自己在做夢。但下一刻看見嬴抱月眼中的笑意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他真的見到了她。他們兩人都知道,此時的對方,就是真實存在的。兩人四目相對,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伴隨著濃霧的消失,兩人腳下的霧氣化為堅實的土地,李稷手臂微微用力,將嬴抱月拉到自己麵前。嬴抱月在他麵前站定,李稷的手卻並未鬆開,甚至握得更緊。兩人就這樣保持著手掌交握的姿勢相對而立。身邊的霧漸漸變淡,周圍戰場上的人影印入眼簾,嘈雜的聲音響起。李稷隔著水霧,看見了密密麻麻的軍隊,甚至看見了和過去打扮得幾乎判若兩人的趙光。趙光一身翟王的打扮,正呆若木雞地站在水霧外。實在是怪不得他會呆成這樣。圍繞在嬴抱月身邊的風暴忽然停歇下來,趙光心中一喜,正要叫嬴抱月的名字,卻忽然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他看見站處風暴中央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淡淡的水霧從風暴內圍彌漫開,隔著淡淡的霧氣,趙光看見嬴抱月麵前隱隱約約居然還立著一個人!而這個人的身影即便化成灰他都能認出來!“這……這是……”一邊的姬安歌也呆住了,驚訝的說不出話來。聽見姬安歌的聲音,趙光意識到不隻是他一個人看見了,這一切不是他的幻覺。可這突如其來的大變活人,真的可能嗎?“二……哥?”趙光愣愣開口,李稷聞聲看向他,目光有些無奈,也帶著歉意。趙光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麼,卻忽然發現李稷身體的邊緣變淡了許多。隨著水霧的消散,李稷的身影居然也在逐漸消失。李稷怔了怔,看向對麵的嬴抱月。嬴抱月一愣,卻也忽然明白了。天階修行者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有建立小世界能力,破境時天地元氣彙聚,正是發生時空扭曲的好時機,之前李稷破境天階的時候引起過水龍卷,內部就曾出現過時空扭曲的異境。李稷出現在這裡本就是一個神跡,恐怕就和天階破境所引起的短暫的時空扭曲有關。但隨著破境的結束,原本扭曲的時空正在逐漸恢複正常,他也就會回到原本所處的地方。換言之,他們倆之間所剩的時間不多了。嬴抱月默默看向對麵的男人。自沙城一彆,她與他已經許久沒有這麼直接說過話,兩人之間有種莫名的疏遠。他們上次分彆時的情景並不愉快,這讓嬴抱月愈發不知如何開口。即便隻是手掌相握,她也能感覺到他瘦了很多。恢複了不少記憶後,她還沒想好該如何麵對李稷,甚至沒有想好,再次遇見他的時候該對他說些什麼。他記得過去的事了嗎?他知道她是誰嗎?在他的眼裡,她現在到底又是誰呢?無數思緒湧起,堵在嬴抱月的嗓子裡,讓她說不出話來。李稷默默望著她,似乎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就在嬴抱月以為隻能她先開口的時候,李稷卻率先打破了死寂。“你……”李稷有些磕巴,開口有些艱難,可擔心戰勝了一切,他輕聲問道,“你沒事吧?”嬴抱月一怔,搖了搖頭。她的身體內部正在發生巨大的改變,可比起之前那種混沌的狀態和筋脈的疼痛,此時體內的一切都被捋清楚了,不再混亂和失序。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找到了方向。嬴抱月沉默片刻,“為什麼來了?”李稷愣了愣,苦笑一聲,“我破境的時候,你不是也來了。”明明冒著巨大風險,卻還是不要命地趕到了他身邊。她破境,他怎麼可以不來呢?嬴抱月聽懂了李稷的言外之意,望著他的雙眼輕聲開口,“你之前不是說,要離我遠一些嗎?”李稷一愣,這才想起這是他在沙城和嬴抱月分道揚鑣時說的話。當時他心魔加重,擔心會忍不住傷害到她,才說出這樣的話。當時嬴抱月反應十分平靜,他沒想到她還一直記得。“我……”李稷張了張口,微微垂下視線,“抱歉。”嬴抱月一怔,她並非覺得李稷有做錯任何事,連忙開口,“我不是……”她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她發現李稷並非是在為這件事道歉。李稷抬起頭,靜靜望向她的雙眼,“我來,是因為……”“我想見你。”我很想你其實也就隻有這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