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謠第一卷前秦夏海上升明月第五百四十三章開場李稷第一次難以抑製住心中的震驚。
更令他驚訝的是淳於夜說完這句話沒有露出自得的神情,隻是無言地注視著他。
似乎對於淳於夜而言,這也是一件嚴肅的事。
“是,”李稷定了定心神,“我知道。”
這下換做淳於夜吃驚了,“你居然知道”
“趙暮人和我說過這件事,”李稷盯著淳於夜的眼睛,“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趙光出生後西戎那邊就和東吳斷了聯係,西戎人是如何得知趙光的存在的
“我的母親恐怕是當今世上最後一個還記得他母親存在的人,”淳於夜望向屋外皎潔的月光,仿佛看見了那個一生身不由己的女子在臨終前的目光。
“我父親不允許任何人提起趙光的母親,”淳於夜平靜道,“是我娘在臨死前告訴我,我還有一個彆的兄弟姐妹。”
他父族兄弟不少,但對他而言那些人不是血親,更像是爭奪家產的敵人。
唯一的同母兄弟淳於牙命喪他手,母親稚雲公主自此一病不起,甚至不願意見他。
可就在她快死的時候,她忽然將他叫到床邊,從枕頭下拿出一枚乾枯的豆莢,顫抖地遞給他。
這枚豆莢是趙光母親從小養大的神獸送給他母親的。
從母親斷斷續續的話語中,淳於夜才知道原來他還有個早年被嫁到中原去的大姨。這位姨娘在嫁出去後就杳無音信,卻在多年後忽然寄了一枚豆莢來。
這枚豆莢是偷偷寄給他母親的,送信的鳥在送完信後就一頭撞上石塊死了。
修行者從小豢養的神獸有殉主的本能,所以他的母親推測,自己嫁出去的姐姐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
“豆莢寓意著生子,所以我母親猜自己姐姐在臨終前留下了個孩子。”
淳於夜麵無表情道,“我母親臨終前留下遺言,要我有朝一日一定要找到這個孩子。”
可找到了,又能怎樣呢
淳於夜並未放在心上。他不認為西戎人的血脈能夠在東吳的王宮裡平安長大,就算能長大,恐怕也會被當作奴隸和牛馬,活的不成人樣。
直到半年前的中階大典,他在東吳見到了趙光。
在見到趙光的第一眼,淳於夜如遭雷擊。
“你隻看一眼就能肯定,趙光是你弟弟”李稷不動聲色地問。
淳於夜笑了,“你沒有見過,當然不知道。”
“趙光的眼睛和我的母親非常的像。”
原來如此。
李稷望向淳於夜的碧瞳,雖然和趙光的顏色並不相同,但他不得不承認兩人的眼角眉梢有著相似的味道。
“你現在提起此事,想做什麼”
李稷淡淡道,“趙光終究是我弟弟,不是你的。”
就算有血緣關係,但李稷可以肯定趙光不會認淳於夜這個兄長。
“你還真的把他當弟弟”淳於夜原本以為李稷不知實情,可現在看來,不光這家夥連東吳王趙暮人對趙光的身世都心知肚明,這讓淳於夜難以置信。
淳於夜冷笑一聲,“他身上可流著一半西戎人的血。”
“那又如何”李稷平靜道,“他從小選擇當一個中原人,他是東吳的東陵郡王。”
“那是因為他沒有到過西戎,也沒有遇見淳於家的人。”
白狼王的血脈帶有詛咒,沒人能夠逃脫宿命。
淳於夜盯住李稷,眼神有些凶狠。
“你把他帶到西戎,就不怕他認了另外一邊,變成西戎人”
“就算如此,那也是他的選擇,”李稷平靜道,“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相信”淳於夜睜大眼睛,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
“有什麼好笑”
“沒什麼,哈哈哈……”
淳於夜依然止不住笑意,擦著笑出來的眼淚時,他忽然低低吐出兩個字,“如果……”
“如果什麼”李稷蹙眉。
“沒有。”
淳於夜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這世上沒有如果。”
就在剛剛他心底居然騰起一個可恥的念頭,如果他是趙光,如果他的養父不是雲中君而是東方儀,如果他的兄長不是淳於牙而是李稷和趙暮人,如果他的母親不是被兄長覬覦的稚雲公主,如果他能早一年在森林裡遇見那名少女……
他的人生會不會有所不同
然而這世上沒有如果。
同為一對姐妹的孩子,他和趙光的命運卻截然不同。
為什麼趙光可以是光,他卻隻能是夜
淳於夜閉上雙眼,忽然低低地笑出聲了。
李稷從未聽過如此瘮人又如此淒涼的笑聲。
“淳於夜”
“沒什麼,”淳於夜睜開眼,碧瞳古井無波如同百歲的老人,“有時候,我真的很恨這一切。”
這是李稷第一次或者說最後一次看見淳於夜內心的瞬間。
“你如果想要收手,到這邊來,現在還來得及。”
“來得及”淳於夜冷笑一聲,“去哪中原修行界”
李稷一愣,淳於夜所造的孽足夠他死一千次不止。不會有任何一個中原國家和修行者能夠接受他。
“你自己為虎作倀,怨不得彆人。”李稷靜靜道。
“我從未怨過彆人,”淳於夜又露出了李稷熟悉的笑意,“我本就是個天生的惡人。”
“你以為我是誰”淳於夜眼中露出瘋狂之色,“我是白狼王的兒子,是西戎的十二翟王,是中原人聞風喪膽的鬼華君!”
他的一輩子,早就決定了。
“就像我今天留你在這裡,也不過是為了絆住你的腳步,”淳於夜嘴角露出一絲隱秘的微笑,“為了不讓你發現。”
李稷的臉色變了,“發現什麼”
就在這時,一股詭異的寒意忽然從他靈台深處升起,這是屬於天階宗師的本能在悲鳴!
“差不多了,”淳於夜站起身,攏攏身上的大氅,看向遠處的阿房宮。
“要開始了。”
“要開始什麼”李稷渾身發冷,揮掌一把抓向身邊少年的脖子,然而淳於夜倏然後退,如鬼魅般躲開。
“你抓我沒有用,”淳於夜眼中是李稷看不懂的神情,“這是你我出生前就已定下的棋局,你我早已都在局中。”
“什麼”
“這一場棋局,長城內外有兩塊棋盤,”淳於夜深吸一口氣,“已經同時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