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公主,嬴抱月。
在過去的大半年裡,楚彥一直都隻是在禪院的密報裡看見這名少女的名字。
他從未想過他們之間的第一次相見居然會是在這樣的場合。
禪院的密報裡是有附這位前秦公主的畫像的,自從中階大典結束後,修行界中就沒人不認識她了。但楚彥不知道是出於何等心理,他有嬴抱月的畫像,卻一次都沒打開過。
他原本打算等他之後有機會出禪院尋找她的時候再打開她的畫像,卻沒想到世事難料,他們今晚就這麼遇見了。
麵對她,他果然是不需要畫像的。
在見到真人後,楚彥發現和他之前猜想的一樣,嬴抱月和他夢境中的那名白衣少女長得並不相像,但舉手投足之間,卻能讓他感覺到相同的韻味。
畫虎畫皮難畫骨,她和白衣少女之間,相像的不是容貌,而是骨相。
以及,用劍的精準。
看著嬴抱月手中拔出的那柄劍,楚彥麵上不顯,實則心中狂跳。
他沒想到,他今晚實際遇上的,是在過去八年裡縈繞在他人生裡的兩個人。
那柄劍他是第一次見,但每個禪院弟子都認識它的模樣。
禪院曾經搜羅全天下名劍的圖譜,製成書冊後發給全院弟子閱讀。嬴抱月此時握在手中的那柄,在禪院劍器譜中排在第三頁,僅次於太阿劍和越王勾踐劍之後。
東吳第一名劍,巨闕劍。
同時在東吳中階大典中,這柄劍作為東吳國師東方儀義子李稷的佩劍,被廣為人知。
李稷。
阿稷。
昭華君李稷的佩劍,在前秦公主嬴抱月的手上。
楚彥閉了閉眼睛,他怎麼就會一腔情願地覺得,那兩個人今生不會再遇見呢?
他想起地下孤獨燃燒著的那一抹幽魂,心中五味雜陳。
雖然心中一瞬間翻湧起太多想法,但楚彥麵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他不敢多打量嬴抱月,以免引起對方的警覺。雖然他和地下那團火焰很熟,但嬴抱月卻是他並不熟悉的存在,他還沒蠢到將兩者混為一團。
遠處渾身流血持劍站在馬棚裡的女子身上殺氣縱橫,看著他的目光極為警惕。
楚彥眯了眯眼睛,他心裡清楚,如果她有那個本事,他又威脅到了她的安全,她會毫不猶豫地手刃他。
楚彥的臉上露出笑容,重新戴起那張微笑的麵具。
在這張麵具下,沒人會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在眾弟子的注視下,他走到氣急敗壞的蘭長老身邊,微微一笑,“晚輩還是第一次看到您如此狼狽呢。”
蘭長老還是一幅想要弄死他的狀態,對他惡言相向,雖然明明之前是他發信號向其他人求助的。
楚彥懶得和這個老東西計較,隻是揮揮手,收拾殘局,示意其他弟子們去抓嬴抱月。
“鬨出這麼大動靜,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
“好了,一切到此結束。”
楚彥不知道自己當時看上去是個什麼表情,隻能儘量讓自己表現得冷淡和懶得動手,隻站在一邊發號施令。
這很符合他平常在其他禪院弟子眼中的形象,但唯有楚彥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
他不想和嬴抱月直接動手。
即便他動手能更快地抓住她,但他和她動手,他晚上大概會做噩夢。
隻可惜有人看不下去他在一邊乾站著。
“喂,你不動手麼?”
蘭長老刺耳的聲音響在耳邊,他淡淡道。
“蘭長老不會是忘了,禪主說過,要活捉這個女人吧?”
事到如今隻能拿雲中君的話來堵這老家夥。
就在高階大典開始前,禪院內部就發過禁令,禁止對前秦公主嬴抱月下死手。
但耐人尋味的是,這個禁令是在高階大典前才發出的。
也就是說,在這之前是沒有隻活捉這條命令。
楚彥眸光閃了閃,他雖然一直呆在禪院內,但外麵消息他都知道,這條禁令大概率和之前淳於夜在穆家迷霧嶺刺殺嬴抱月未成一事有關。
禪院主人對嬴抱月的態度變過不少次,有時候想她生,有時候卻又想她死。在那一次之後,禪院主人再一次改變了對嬴抱月的態度。
活捉麼?
楚彥目光暗下來。
他也不知道,對這名女子而言,活捉和斃命,到底哪一個更殘忍。
他也不知道,此時他選擇在這裡捉住她,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確的事。
楚彥心中其實一直有一股隱秘的恐懼。篳趣閣
那就是,為什麼禪院主人會默許他一直接觸地下暗室裡的那抹神魂?
楚彥很清楚在暗室裡發生的事瞞不過禪院主人,即便他再怎麼為禪院賣命,但雲中君那隻老狐狸不可能看不出他對那團火焰的心思。
那為什麼,那個男人會放任他繼續和火焰接觸?
是真的不怕他做出對禪院不利的事來麼?
還是說……
楚彥胸口一片窒息。
還是說雲中君早就事先料到了一切,想利用他的手,抓住嬴抱月這個人呢?
看似今晚雲中君不在禪院內,蘭長老又被抹了麵子,以他對禪院內局勢的掌控力,如果抓住這名少女,他能夠率先審問,今晚正是他抓她的好時機。
可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是否正稱了雲中君的意,成為了雲中君的幫凶?
望著那名讓蘭長老都覺得棘手的少女,楚彥心緩緩往下沉去,區區等階四卻能惹出這麼大動靜,她的確很了不起,但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此女已經是強弩之末。
單靠她一個人的力量,她不可能逃出禪院。
就算他想放水,周圍那麼多弟子注視著,他也不能明目張膽地放跑了她。
抓,還是不抓?
如果抓住,他也許就能永遠留下她,把她帶到地下暗室裡,讓她和那抹殘魂融合,那麼他就能見到……
楚彥閉了閉眼睛,白衣少女那雙蒙著白翳的無神雙眼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楚彥睜開雙眼,做出了決定。
他輕笑一聲,一揮手。
“籠子還沒來,既然你這麼不安分,就和我們其他弟子玩玩吧。”
楚彥站在人群之外,看著密密麻麻的弟子們向那名少女一擁而上。
他不動手。
但如果她無法逃脫落入禪院弟子之手,這大概就是天意了吧,是老天讓她……
下一刻,楚彥的目光凝住了。
老天有沒有幫她他不知道。
他看見了一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