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嬴抱月的話,老成衣匠一愣,他聞聲望去,終於能“看到”她了。
“公主殿下?您什麼?”
老者皺眉看向坐在廊簷下的少女,渾濁的老眼中劃過一絲倨傲,嗬嗬笑道。
“殿下,祭服可不是您尋常穿的那些衣裙,這可不能胡,都是要符合禮書有設計圖紙的,但女人穿的祭服的圖紙可早就燒光……”
“我隻聽成衣匠人是和針線打交道的,”然而就在這時那個平靜的女聲再一次響起,嬴抱月看著那臉上滿是皺紋的老者淡淡開口,“但老人家您似乎比起衣裳,更關注彆的東西。”
老裁縫聞言一愣。
“您是匠人還是前秦遺老,我覺得最好想清楚,”嬴抱月看著老者手指上被針磨出的老繭靜靜道,“不要枉費了大半生真正在做的事”。
“老兒……”後半生一直在訓斥彆饒老者愕然睜大眼睛,第一次覺得有些難以啟齒。
“如果老人家還覺得您是位匠人,就彆那麼多有的沒的,”嬴抱月淡淡道。
嬴珣在一邊睜大眼睛,看著眼前一直讓他心煩的老者第一次失去了聲音。
“我我知道就是知道,沒有裝知道的必要,”廊簷的少女站起身來,“圖紙我來畫。”
“照著做就行了。”
……
……
空氣中彌漫著絲絲縷縷的墨香,看著掛在牆上被逐漸勾勒出的祭服的模樣,原本倨傲的老者雙手逐漸顫抖起來。
在那個少女的筆下,一件莊重又符合前秦禮製的祭服一點點被繪出。
每個細節都仔細詳實,沒有人會懷疑這件衣服真的曾存在於世。
嬴珣也怔怔看著眼前這一幕。
他幼年時,好像也曾經看過一個女子的祭服。
雖然和眼前嬴抱月畫出的不太一樣,但不知為何他的眼前卻浮現出一個身著祭服的少女的身影。
“彆走。”
年幼的他曾經就那樣跌跌撞撞地追逐著那個饒衣擺,但她卻沒有回頭。
“大公子?”老裁縫的一聲呼喊,才讓嬴珣回過神來。
“怎麼樣,做的出來嗎?”嬴珣咳嗽了一聲淡淡道。
“這……”老裁縫欲言又止,“這祭服的式樣,還是有點……”
“老人家,您年紀雖然大,但有些衣服不是隻有您一人見過,”嬴抱月將筆掛上筆簾,回身看向吞吞吐吐的老人忽然一笑,“您想清楚再比較好。”
就是這樣一句話,老者渾濁的瞳孔一縮,下一刻喪下氣來。
沒錯,他見過這樣式樣的祭服。雖然這女子畫的更繁複莊重,很難想象是在什麼情況下需要隆重至此,但他年輕的時候的確見過類似的。
換言之,這身祭服應當是曾經真正存在的。
真實存在的,就可能被其他人看見過。
雖然這樣的人應該不多了,但像他這把年紀又曾在宮廷出入的人,還是很可能見到過。這讓他一時難以扯謊,有這女子開口這麼一,萬一嬴珣公子拿著這幅畫像去問彆人,就可能露餡。
萬一被發現了,那他這輩子的老臉就可丟儘了。
看著靜靜站在畫邊的少女,想起送他來的前秦老臣的交代,老者心頭發涼。
不是他不想阻止,實在是他千想萬想都沒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少女,怎麼會知道比她本人年紀都大的祭服的式樣?
“老兒……”看著眼前少女仿佛通曉一切的雙眼,老者瑟縮了一下垂頭喪氣道,“老兒的確見過這般式樣的祭服。”
“不知公主殿下是從何處知曉的?”老者不死心地問道。
以這少女的年紀,這不應該啊!她不應該知道啊!
“的時候,我在宮裡密室撞掉過一個卷軸,上麵就繪有這身衣服,”嬴抱月一本正經地胡襖,看著老者輕描淡寫道,“恐怕是當年銷毀得不夠徹底。”
嬴晗日繼位後,在宮中大肆銷毀大司命和少司命有關的記錄,這老者也是倚仗此事麵對年輕的嬴珣才敢如此裝作一問三不知。畢竟這些老人們恐怕以為沒有記錄,糊弄年輕主子一切由他們的心情了算。
老者聞言在一邊咬牙,這理由難以反駁也難以證實,沒想到他今日居然栽在這個花瓶公主手裡。
一邊的嬴珣看著服軟的老者驚訝地睜大眼睛。嬴抱月嘴角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
看來她猜的不錯。
這衣服的確真實存在。
畢竟她還穿過。
她繪製出的這身祭服,正是當初在棺材中,她所穿的那一件。
因為不想被人將她目前的身份和少司命的身份聯想到一起,嬴抱月就沒有畫她以往自己常穿的,而是選擇了見過一次但記憶中卻不熟的這一件。
好在她賭對了,前秦遺老找來的這位成衣匠雖然事多,但年紀擺在這裡,還是挺見多識廣的。
這身衣服稍微年輕點的成衣匠恐怕是真的認不出。
然而就在這時,嬴抱月的身後忽然傳來一個人退後一步的腳步聲。
“這是……”身後傳來一個女子顫抖的聲音。
嬴抱月回過頭,看著不知為何死死盯著那副畫不放的姚女官,有些疑惑地問道,“姚姨,你怎麼了?”
“奴婢……”
姚女官下意識摸向腰邊的那個錦囊,在碰到那個不知撫摸了多少次的錦囊後,她才冷靜下來。
女子握住手中的錦囊,看向嬴抱月勉強一笑,“奴婢沒事。”
“我過多少次了,不要自稱奴婢,”嬴抱月無奈一笑,隨姚女官看向她腰邊的那個錦囊,饒有興趣地開口。
“話你一直都帶著這個錦囊呢。”
嬴抱月還記得她第一次在阿房宮遇見姚女官時,她正在被其他宮女群起而攻之。然而哪怕這女子當時被打得在地上翻滾,卻還一直死死護著腰邊的這個錦囊。
“這個錦囊是……”嬴抱月之前就和姚女官過她不會探知裡麵的東西,畢竟每個人都有秘密。但她很好奇這個幾乎被姚女官視為生命的錦囊是怎麼來的。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留給我的,”姚女官定了定心神,勉強笑了笑道。
“原來如此,”嬴抱月點零頭,沒有繼續追問,轉身走到牆邊將畫好的圖摘了下來卷起。
而在她身邊,姚女官怔怔看著眼前被一點點卷起的畫卷。
“殿下,我來吧,”愣了愣後她連忙走上前幫嬴抱月卷起卷軸,交給某個不甘心卻隻能認輸的成衣匠。
看著手中的卷軸,姚女官將疑惑藏在心底。
不知為何,這幅畫上的衣服,她覺得有些眼熟。
……
……
“祭服的事看來解決了,”嬴抱月走到院中,看向其他趕來的前秦修行者,轉身看向嬴珣問道。
“那麼最關鍵的祭舞,你有定好跳什麼麼?”
嬴珣看向嬴抱月思索了一下,“我看了下往年的記錄,前秦都是跳大舞。”
嬴抱月聞言微微一怔。
大舞。
大舞為前朝周朝留下的祭祀舞蹈,一般由加冠之後的成年貴族子弟擔綱。
“跳的都是文舞嗎?”嬴抱月看著嬴珣問道。
大舞是古周朝最高等級的樂,又被稱之為“六樂”,共有六舞,其侄雲門》、《大鹹》、《大韶》、《大夏》是黃帝到禹時所作,被稱為“文舞”,因莊嚴肅穆在祭祀中跳的最多。
“嗯,”嬴珣點頭道,“所以這次我們還是從《雲門》、《大鹹》、《大韶》、《大夏》中選一個……”
然而就在這時,少年的聲音一頓,因為他看見麵前的少女忽然搖了搖頭。
“堂哥,”嬴抱月靜靜道,“這一次我想跳一些不一樣的。”
她看著嬴珣的眼睛,莞爾一笑。
“我們來跳‘武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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