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上,幾人坐在一起,麵色複雜地看著不同的方向。
從他們眼神中不難看出,都在想著什麼沉重的事情。
麵色蒼白的女人,眼睛紅紅的,格外顯眼。
可能是淚水流乾了,不再冒出來。
坐在長椅上,目光有些呆滯,聽到其他人的話,微弱地點了點頭:
“嗯啊,可惜他爸早就不在了!”
“天知道會有這麼一遭,誰都沒發現啊!這幾次化療都過去了,送到急救室了,我們才知道!這麼瞞著,就算他爸在,也發現不了他的病!”
旁邊跟女人長相有些相似的男人,有些煩躁地說道。
表情鬱悶的厲害。
女人是他的親妹妹,現在在重症監護室裡麵躺著的男人,是他的妹夫。
經過數次化療,仍舊沒法治好肝癌,反而加重了。
妹夫自小沒有媽媽,父親是個抗戰在一線的醫生,憑借著一流的水準,在省級重點醫院當副院長,家境還算不錯的。
可惜,早些年的時候,他父親出了意外。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誰都沒料到,就那麼倉促地走了。
他父親不僅技術精湛,更是醫者仁心,臨走的時候,還捐獻了一些器官。
在那個年頭,人們可理解不了這個,都說死了得葬個全乎的。
妹夫因為這個,也恨父親太過自私了,為了他的名聲,不顧家。
這麼些年,日子倒是也過來了。
可誰能料到,身體健碩的妹夫,忽然病倒了。
就在兩天前,自己接到了親妹妹的電話,說是妹夫躺在急救室了。
這才知曉。
這小子竟然隱瞞著他的病情,已經做了幾個月的化療了,可惜,還是沒能抵製癌細胞的病變。
或許是因為太過悲觀,這小子腦子不知道抽了什麼筋,居然想自殺。
割腕。
嗑藥。
兩者同時進行。
好在,現在的醫院可不同以往了,護士們巡防的勤快,安保措施也到位。
他,自殺未遂。
因此,身體更加虛弱了,按醫生的話來說,很難堅持過這幾天了。
若是在一些不怎麼好的醫院,大家還可以湊點錢,讓他去找點好的地方去看看。
可這裡就是省內一流的重點醫院,他爸曾經戰鬥過的優秀醫療點。
這裡醫生說的話,就像是同行業之中的判決書。
專業權威。
說了不行,那就是再轉去彆的醫院,也隻能是被宣告,不行!
無力的感覺,像是可以傳染一樣。
親友們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都趕到了這裡,看望了,也給了些錢和慰問。
隻是,都是歎息著離開的。
他們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仿佛在告訴著妹妹,節哀!
是啊,到了這種地步,大家隻能無力地觀望。
任何努力也做不出。
樓道之中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還守在這裡的,都是女人娘家的人。
長椅上,承載著幾人的重量。
女人的眼神之中,忽然閃爍起一抹亮光。
緩緩開口:
“我把我的肝給他!”
“你沒聽醫生都說了,部分移植沒有用!能有用,我早就把我的切割給他了!”
兄長反駁,聲色嚴肅。
女人聞言,眼淚掉落出來,咬著嘴唇:
“那就全部移植!”
“你在想什麼?瘋了嗎?拿命換命?”
兄長立刻斥責道。
人沒了肝,必死無疑。
旁邊的女人母親,睜著渾濁的眸子看向女兒,驚疑開口:
“傻女兒,你在想什麼呢?!”
“不行!彆說我不答應,醫生都不會答應的!”
聽著兩人的話,
女人低下了頭顱,搖了搖頭。
淚水從紅腫的眼眶中流出,她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
病房中。
梁小傑艱難地睜開了雙眼,麵色虛弱。
全身上下像是被套上了什麼詛咒一樣,一動也不能動,各種複雜的儀器羅列在自己的周身。
昏沉沉地眨眼,不斷打量著整個病房。
這裡是天堂?
自己是已經死了嗎?
不,還沒有。
看來自殺失敗了!
他能夠感受到嘴裡含著的呼吸管,想要伸手將呼吸管拿掉,卻是發現沒有任何力氣。
隻能無奈地看著醫院天花板,一滴眼淚從他毫無表情的臉頰上劃過。
割腕又吃藥,還是沒能立刻死掉。
命可真大。
但,又那麼可笑。
肝癌兩個字,粉碎了無數道光芒,將自己的人生徹底擊垮。
大學時期的風光,斬獲過的科研獎項,迎娶校花的得意,可謂是金榜題名時,洞房千金夜....這一切的輝煌,此刻就像是個笑話。
再如何厲害,又能如何?
麵對死亡,人人平等,不是麼?
除了一捧黃土,還剩什麼。
腦海中亂亂的,身體一動也不能動,索性就這麼胡思亂想。
想起了父親,一個和藹的父親,也是一個權威的醫生。
自己就沒有他那麼灑脫。
遭遇了那樣的經曆,還能保持樂觀心態,死了都不忘發揮他的能量。
這種人在彆人口中往往都是最優秀的,可,身為他兒子,除了壓力和心裡的怪異。
再無其他感受。
來到這個世界上,本就是四肢健全的。
走的時候,自然也要四肢健全地離開。
半路上,扔給彆人兩件,他當是什麼衣服嗎?
如今,
他的親兒子,病危了,想換個肝,有嗎?
多麼令人崇敬的父親。
多麼令人悲哀的兒子。
對,
自己的墓碑上,就該這麼寫,一個無法安葬父親的兒子。
想到這裡,梁小傑笑了。
紫青色的嘴唇,顫抖著,微微裂開一個弧度。
這時,隔著一段距離,穿著防護服的護士,總算是發現了什麼。
連忙走近上前,查看了梁小傑的情況。
隨後,著急忙慌地離開了房間。
梁小傑知道,她一定是去報信了。
通知那些人前來看望自己。
不出意外,進來的會是最愛自己的妻子。
自己要告訴她,放棄自己,找一個更好的。
好在,兩人也沒有孩子。
她就算離婚了,也不算太有壓力。
當年的她,追求者可是不少。
相信找到一個好男人,並不會很難。
至少找到一個健康的,能夠陪伴她走完一生的男人.....
梁小傑意識有些混亂中,他發現護士回來了,她的身後果然跟著妻子。
妻子直接撲了上來,紅腫的雙眼令人心疼。
可惜。
梁小傑拚儘全力,仍舊無法抬起手臂,身體太虛弱了!
手指微微動彈了一下,便再無動靜。
好在,妻子立刻發覺了他的意思,連忙伸手將其握住。
安慰道:
“親愛的彆擔心,醫生都說了,你好好休息,一切都會好的!”
“自殺的事,我不怪你,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受苦了......
妻子一度更咽。
小傑看得出來,她是想安慰自己。
隻是,沒能忍住。
穀“嗚嗚嗚~”
小傑艱難地仰了仰頭,嘴裡嗚咽著。
“醫生,他這個能拿掉嗎?”
察覺到呼吸管的問題,妻子連忙問道。
護士從一旁走了過來,檢查了一下,確定可以。
這才將呼吸器拔掉。
提醒了一句:
“病人剛恢複意識,身體比較虛弱,不適合太多說話。”
“好!”
妻子連忙點點頭。
呼吸器一拔掉,梁小傑的呼吸就變得有些艱難了,不過,並沒有太大影響。
他大口吸著氣,說話的時候,氣息很粗。
緩緩說道:
“聽...聽我說!”
話音有些顫抖,無力。
軟綿綿的。
“嗯,好!你彆動,你說,我聽!”
妻子側耳過來,想要讓他說話更方便省力一些。
梁小傑有氣無力地說道:
“離婚...找個...好的...吧!”
儘管氣息顫抖又微末,可還是穩穩地傳達到了妻子的耳中。
聽著老公的話,妻子徹底淚崩了。
堅定地搖搖頭:
“不!我不走!你想甩開我,我絕對不會離開你的!”
“聽.....聽我說!”
“你說!”
“我不...行了...你找個好的!”
“你彆說了,我是不會答應的!隻要我還活著一天,我就還是你的老婆!合法伴侶!”
“你!”
梁小傑語氣一顫,停頓了下來。
一時間,豆大的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不斷地流出。
鐵青的嘴唇,有些顫抖,卻是說不出話來。
妻子見狀,眼角濕潤著也說不出話。
短暫的沉默之後。
梁小傑又一次開口了,這次的氣息稍加悠長一些:
“我爸,我爸走的快,還把自己分給彆人了。我走的時候,可不行!”
“....”
妻子看著他,麵色悲傷。
沒有說話。
父親當年的離開,一直都是他心中的傷疤和走不出來的陰影。
他是悲痛父親忽然的離開,又聽說父親臨走的時候,捐獻了器官。
一切都沒有跟自己商量,甚至臨走的時候,除了告訴旁人捐獻器官的決定之外,竟也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話。
那是他唯一覺得父親自私的決定。
也是最後一次。
這就像是在他的傷口之上,再次劃開了一條血口子。
這些年來,一直都對這件事情有所掛懷。
“嗬!等我下去見了他...問...問問他,是不是後悔走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在下麵遇到他...畢竟他這還有一半在這呢!”
梁小傑不知是笑是怒,嘴裡自喃道。
監護室內,門口的儀器響了。
護士正感動這對夫妻之間的感情時,被門聲一驚,連忙開門查看。
發現是主治醫師。
主治醫生麵色嚴肅:
“病人情況怎麼樣?”
“剛剛醒過來,意識清醒,能夠正常跟人交流。身體還是虛弱的厲害。”
護士連忙彙報著情況。
注意到了醫生身後的一個男人,溫和的露著笑臉。
主治醫生點了點頭:
“嗯,時刻觀察病人情況,有什麼情況第一時間彙報。”
“這位是來看望他的親人,安排進去跟患者交流一下吧。”
icu
重症監護室。
可謂是嚴陣以待的地方,稍有差池,便是生死線。
一般是不會讓人輕易進去的。
護士愣住了。
什麼時候,這個權威的主治醫生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
尤其裡麵躺著的那位患者,還是主治醫生曾經老師的親兒子。
怎麼會下定決心,讓這位先生進去?
一時間,沒有回應主治醫生。
察覺到護士的態度,主治醫生皺了皺眉頭:
“給他穿一身防護服進去,就好。有我在這守著,放心吧!”
“嗯,好!明白了!”
聞言,護士隻能點了點頭。
帶著這個麵向溫和的中年男人,領了一身防護服。
許柏接過防護服,非常熟練地就穿在了身上。
這熟悉的程度,令護士都有些驚愕:
“你穿過?”
“嗯,像你這麼大的時候,穿過一些日子。現在還記著呢!”
“是嗎?您也是醫生?”
聽到這話,護士肅然起敬。
連忙用上了您。
許柏溫和一笑,不置可否。
是嗎?
好像不算是。
看到對方沒有回話的意思,護士識趣地轉移了話題:
“那好,您跟我一起進去吧!”
“麻煩你了!”
許柏點點頭。
通過透明的麵罩,觀察著醫院的情況。
跟隨著護士走進了重症監護室。
裡麵並沒有想象之中的味道,反而更加清爽一般。
也或許是防護服阻斷了部分味道。
許柏一進門,便發現了躺在床上那道身影。
此刻,
梁小傑的妻子眼中含淚,扭頭朝著門外走去。
離開了病房。
剛好,護士示意許柏:
“病人現在比較虛弱,還是不建議交流!”
“嗯,我就跟他說兩句!”
許柏點了點頭,依舊是溫和一笑。
旋即,
沒有再理會這個小護士。
朝著病房的位置,緩緩走去。
“你是誰?我好像忘了!”
看著身穿白色防護服走來的許柏,梁小傑有些疑惑地問道。
鐵青色的嘴唇,有些顫抖。
“我沒忘記你。”
許柏打量了一番他的情況,溫和一笑,說道。
“你認識我?”
梁小傑說話有氣無力。
若不是整個病房安靜,怕是都聽不到他的聲音。
許柏溫和開口說道:
“孩子,你現在不能多說話,不如聽我說幾句吧!”
“聽完我的話,你應該就會認識我了!”
莫名其妙的話,此刻伴隨著溫柔的語氣,催入了梁小傑的內心一般,有氣無力地說道:
“好!”
看到他點頭,許柏緩緩開口說道:
“就從我身上的防護服開始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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