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話和假話他都沒有選，李杭方道：“不管好與壞，山神都知道我的心意，我今時做不好，不代表日後也做不好，隻要日複一日地刻下去，我總能將山神完整的模樣刻下來。”
這樣的話從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口中說出來，宋離有些驚訝：“各方山神各有不同，你怎會知道這裡山神的模樣，還是說，僅憑你的想象？”
“不是我瞎編的，我進山采石的時候親眼見過，他給了我一塊好石，我就用這塊好石來雕山神像。”
“那你可知，山中精魅，妖魔鬼怪，皆有可能成為山神，山神可以保佑民生，亦可降下災厄，他為何平白給你石料，你可有給他供奉？”
聞言，李杭方沉默了下來，正此時，有店內的客人開始招呼小二哥過去，他便匆匆忙忙跑走了。
收了碗盤子再次路過宋離這邊的時候，李杭方停了下來。
“我見過修仙者，你這模樣，還有你說的話都像是一個修仙者，我知道修仙者的壽命很長，但是山石的壽命更長。”
李杭方匆忙去了後廚，再回來時，又在宋離的身旁一停。
“天地開辟之初，山石便存在了，它們看過了無數修仙者的生死，可修仙者卻看不到它們的生死，所以人們才會將名字，時間刻在它們的身上，刻墓誌銘，記錄來過這個世間的證明。”
李杭方又抱著一摞盤子走來。
“山石與時間並行著，又作為時間的眼睛來替它目睹這世間的一切，所以，山神才沒有你說的那麼狹隘，我們湖泉村，就是因為有了山神的庇佑才會變得這麼繁華，他給我好石，也隻是因為我信仰他。”
宋離側頭看著這小少年在急匆匆乾活時還不忘與自己爭辯的模樣，覺得有幾分意思。
“依我看，你信仰的是山石，又與山神何乾？”
“山神是山石的使者。”
“李杭方！你磨磨蹭蹭的乾什麼呢！”老板娘催促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李杭方被嚇了一跳，路過宋離身旁的時候不再停留。
宋離垂眸，又一次看向了手中這尚未刻完的石像。
翻轉到背麵，宋離看到了一列李杭方提前刻下的小字。
“風調雨順。”
還真是簡單又樸實的願望啊。
但她似乎來錯時間了，這個時間，湖泉村還沒有滅亡，那個新興的魔教組織還沒有出現，也沒有任何關於另外三人的信息。
或許，她應該去到湖泉村遇難的那個時間，大乾曆，十萬零五百三十年。
宋離再一次將兩顆石珠放在了眼前，麵前的場景又變了。
她從櫃台下麵爬出來，隻見這家客棧早已沒有了往日的光鮮，客棧中的人也不再是南來北往的行商們了，而是灰頭土臉，狼狽至極的村民們。
他們躲在角落裡、桌子下麵，外麵是震天的妖吼聲，而這裡，是他們的避難所。
宋離想起來了，湖泉客棧的老板娘說過，這家客棧是被陣法師加固過的。
就在這時候，一個熟悉的名字響起。
“李杭方！你在外麵乾什麼，還不趕快進來！”
“它會殺了你的！杭方，快進來！”
“李杭方，你趕快躲進來啊！”
宋離快步走上前去，站在客棧的門口，她看見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背對著眾人，跪在外邊，正不停地對著遠處那正在殘害村民的石妖磕著頭。
他將客棧中眾人的叫喊聲拋在腦後，一邊朝著那方向磕頭一邊地哭喊著。
“放過他們吧！我求您了，不要再殺人了！”
“不，不要！！娘——”
遠處，石妖的大手抓住地麵上奔逃的一個女人，高高地舉起。
女人絕望地掙紮著，狼狽的發髻散亂，在半空中隨著石妖的動作轉過了頭來。
宋離認出來了，那是多年前的客棧老板娘，李杭方的母親。
“不要殺她，不！！你要殺就殺我吧，不要殺她——”李杭方磕頭的動作一聲重過一聲，他麵前的地麵上已是鮮紅的大灘血液，卻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仍不停地磕著。
但石妖還是將她高舉到了最高點，然後憤怒地砸下。
血肉飛濺。
李杭方怔住了，整個人僵在了那裡。
就這樣，不知過去了多久，一直到石妖將外麵能殺的村民全都殺乾淨了，它最後，一步一步地來到了李杭方的麵前，龐大沉重的身體，每邁出一步，都帶得地麵狠狠震動一番。
石妖伸出了手，似是想殺李杭方。
李杭方仍是一臉的木然，呆呆地盯著遠處那血泊中的女人。
就在客棧中的人都以為李杭方定然是要死了的時候，那石妖卻又收回了手，轉身離去。
這一刻，那龐大石妖後背上刻著的“風調雨順”四個字，被村民們的血浸染，顯得格外刺目。
待那石妖走遠了，客棧中才有人敢跑出來，將那丟了魂一般的李杭方拖進客棧裡。
趁著這個機會，宋離也出了客棧，準備追著那石妖而去，在經過被拖行的李杭方身側時，她不由轉頭看了一眼。
當初的那個小少年長大了。
也長成了那三十三頭怪物的容貌。
宋離未曾多留，用了一張符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飛速朝著石妖追去。
石妖一路來到了深山當中，來到了因為過度采石導致了崩塌的山體旁。
它靠在了殘缺的山體上，閉上了眼睛，氣息散儘，而自身，則化為了高山的一部分，支撐起了山上生靈們的一片家園。
看到了這一切，宋離明白了。
她又去了一趟周邊的溪水鎮和易湖。
各個村鎮的大門都緊緊關閉著，從湖泉村到鎮子裡的那條路也被人給堵上了，那邊在鬨石妖，這邊亦是人人自危。
易湖當中還沒有那個引路魚的傳說。
返回湖泉客棧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雖然知道這個時間點也並非自己要找的那個時間，但她還是準備回去看一看李杭方，說不定能夠得到什麼線索。
但回來的時候，客棧中卻並沒有他的身影，宋離問了人，方才知道他是趁彆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跑出去了。
旁人都不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但宋離隱約能夠猜到。
他進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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