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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拉麵,泡麵也湊合,周吉去超市買了一大堆農心方便麵,花花綠綠,各種口味都有,順便拖了一口泡麵鍋。這種泡麵鍋大小適中,刷洗也方便,開水一衝瀝乾就行。到了晚上準備“開鍋”時,周吉才發現家裡沒有爐灶,隻能在平時沏茶煮水的炭爐上將就一下。
折騰了好一陣才吃上麵,香菇牛肉麵裡沒有牛肉,也沒有香菇,周吉對剩下的口味失去了信心,估摸著就是換湯不換藥,粉料包的差彆。魚香肉絲沒有“魚”,紅燒獅子頭沒有“獅子”,螞蟻上樹沒有“螞蟻”也沒有“樹”,夫妻肺片沒有“夫妻”也沒有“肺”,不然呢?做買賣不能太實誠,要允許會意和誇張,總不見得賣個老婆餅還附贈一“老婆”吧!
周吉對吃食不講究,刷了鍋晾在窗台上,天已經黑透了,冷風呼呼地吹,從門縫窗縫裡鑽進來,透心涼。周吉從紙箱裡翻出兩隻蘋果,喀嚓喀嚓連皮帶肉吃下肚,打開燈,研墨提筆抄寫《南華經》。筆尖在宣紙上“沙沙”作響,靜夜裡聽得清清楚楚,他專心致誌寫字,渾然忘我。
冬天墨跡乾得慢,好處是不用頻繁續水研墨,周吉寫到夜深,收起紙筆準備睡覺。放平竹榻,墊條厚實的毛毯,再蓋條薄被,年紀輕火氣旺,不怕冷,一墊一蓋足夠了。屋裡彌漫著若有若無的冷香,天井裡的梅花開了,暗香隨風入夢,剛剛好,再多就俗了。
泗水城的年味越來越濃,周吉的日子卻越過越淡,吃飯,睡覺,製茶,寫字,像苦行僧一樣,偶爾出去采購一番,補充點方便麵和水果,大步流星,毫不拖遝。到了年三十除夕那天,仿佛約好了一般,“仙都茶坊”微信群裡的幾個熟客,陸續登門送上年貨,提前給周吉拜個年。
說是拜年,其實不過站在街頭寒暄數語,說幾句吉利話。宋太太送了一方歙硯,兩支湖筆,周老板送了套d功放,謝秘書送了兩盒鹵味,周吉也不跟他們客氣,大大方方收下來,順便打個廣告,歡迎他們年後來品嘗“仙雲茶”。
除夕夜合家團聚,鞭炮聲此起彼伏,周吉是冷冷靜靜一個人過的。他不看春節聯歡晚會,拆開d功放連上藍牙音箱,放了一張附贈的試音碟,在肖邦的《夜曲》中生火煮泡麵。等水開的當兒,看到謝秘書送的鹵味禮盒,拆開一看,都是真空包裝的熟食,牛肉,羊肉,拱嘴,肘子,豬蹄,牛肚,蒜腸,林林總總,都是京城的老字號,拿來配泡麵有點大材小用。
周吉嘗了嘗醬牛肉,軟爛入味,挺不錯。吃完泡麵刷了鍋,看了看歙硯和湖筆,收在櫃台裡,換上鐵壺燒水沏茶。
一升以下的小壺稱急須,一升以上的大壺稱鐵瓶,周吉的這隻鐵壺能盛2升水,生鐵鑄造,手工打磨,花了他不少錢。水在鐵瓶裡嗡嗡響,周吉取出“仙雲茶”倒在茶荷裡,隻有那麼小小一撮,綠中透黃,清香撲鼻,閃動著一層毫光。
水雲錫罐是宗寶物,茶葉在罐中窖藏十二小時以上,就成為祛病養生的“天都茶”,周吉試過很多不同的茶葉,最後發覺老鴉嶺枯藤溝的野茶最好。原本這是個耗時費力的活,拜淘寶和物流所惠,不用跋山涉水四處尋訪,手機上點點戳戳,快遞小哥就會送上門。確定了原料,剩下要做的就是跟枯藤溝鄧家兄弟打個商量,以批發價包下他們的野茶,春茶寄一批,秋茶寄一批,連麵都沒見,就把生意做成了。
炮製天都茶的時間並非越久越好,大抵窖藏十二小時至十八小時最佳,具體要看茶葉的品質,春茶短一些,秋茶久一些,沒個定數。但十八小時是極限,超過十八小時,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摧折,茶葉化作一堆灰,什麼都留不下來。
偶爾有那麼一兩次,灰燼中剩下零星一兩根完好的茶葉,仿佛曆劫不磨的忠臣之魂,孝子之血,閃動著異樣的毫光。周吉把茶葉含入口中嘗了嘗味道,確認品質更在天都茶之上,遂名之為“仙雲茶”。然而能撐過十八小時窖藏的茶葉實在太少,用萬裡挑一形容也不為過,周吉決定茶鋪主打天都茶,先把房租掙出來。
春節期間茶鋪不開張,周吉得以騰出手來炮製仙雲茶,與天都茶不同,仙雲茶的原料是西泯江一處紅河穀出產的胡楊茶。
胡楊是西北樹種,素有“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的美譽,不過胡楊枝葉隻能作飼料,無法製茶。之所以有“胡楊茶”的說法,是由於西泯江上遊有個胡楊渡,過去西南山區的磚茶用馱馬走古道溯流而上,在渡口中轉交易,牧民日常缺不了奶茶,他們習慣上把胡楊渡買到的茶稱為“胡楊茶”,一來二去口口相傳,“胡楊茶”也就成了西北的知名品牌,沿用至今。
胡楊茶窖藏二十小時左右,可以從灰燼裡挑出五六根可用的茶葉,湊到現在才夠一次的量。夜深人靜,周吉沏出第一開仙雲茶,倒了一杯品嘗,茶湯入喉,像一條細流滾入腹中,時間仿佛在一瞬間停滯。周吉拿著茶杯靜立不動,瞳仁忽漲忽縮,過了良久喉結上下滾動,長長舒了口氣。
老鴉嶺,枯藤溝,肉食者,劉木蓮。信陽鎮,黑鬆穀,金背熊。胡楊渡,齊雲鶴,小師妹。一杯仙雲,十年塵夢。前世的記憶曆曆在目,周吉分明知曉這是真的,也是假的,他下意識抬起頭,視線為屋頂所阻,胸口仿佛被重重捶了一拳,鼻子發酸,眼眶發燙。
他又倒了一杯仙雲茶舉到嘴邊,茶香撲鼻,淚水爬過臉龐,滴落在紅塵中。周吉抽了抽鼻子,閉上眼睛一飲而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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