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昊天詫異的是,大佛對他竟置若罔聞,隻管收攏涅槃之力,緊接著靈機如潮水般滾滾退去,仍化作泥塑木雕,獨坐於大雄寶殿內,聲息全無。是不欲回應,還是無力回應昊天若有所思,越琢磨越覺得意味深長,不入深淵,不落現世,亦不存現時,那位的手真長,竟然伸到自己鼻子底下,隻怕連迦耶都意想不到……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契染,神情多了幾分凝重,天機混沌一團,不可窺探。
冰川之下的神佛殘軀,乃開天辟地之處深淵始祖所留,昊天隱約有所感應,直到此刻才確認無誤。漫漫長夜,得無窮血氣補益,憑空多出數千載道行,若能將殘軀儘數煉化,反壓迦耶一頭亦非難事,隻是血氣法則與涅槃法則明明水火不容,卻又交織於一處,涇渭分明,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從容剝離血氣之力,離不開那位傾力配合,否則的話事倍功半,得不償失。
天帝的意識業已退去,然而涅槃佛國內一十三座蓮台卻長存不滅,樊隗、藏兵、漢鐘離、沈辰一、北冥五位護法立於蓮台之上,如臂使指,唯契染馬首是瞻。契染眸中閃過一絲訝異,忽然明白了天帝用意,一顆心不禁連跳數下,天帝將五位護法讓渡給他,分明暗示隻管舒展拳腳,在深淵打出一片天地,那塊大餅是如此之大,如此之圓,由不得他不動心。他想得更多更遠,既然郭傳鱗可以在未來立足,永駐於世,開始一段獨屬於自己的人生,那麼自己呢天帝的心意是如此明了,他是不是該為自己考慮,儘力爭取一下
這個念頭就像黑暗中的種子,在心田生根萌芽,再無法掐滅。
千裡之行始於足下,契染很快攝定心神,尋思片刻,向昊天搖首道:“昊皇說笑了,強弱判明,深淵意誌不可力敵,恕契某未能答應。”
昊天目光掃過蓮台上五位護法,隱約有所猜測,心中大不以為然,哂笑道:“難不成閣下還能置身事外”契染從容道:“未必不能,無非多付些代價罷了,不過為長遠計,昊皇如能拖延數日光景,日後仍有機會分上一杯羹,否則那物落入迦耶之手,隻怕再也翻不了盤。”
昊天聞言微微一怔,細品對方話中意味,似乎對冰川下那物知根知底,有手段將其收去,難怪大言不慚。隻要能留一線機會,順便給迦耶添些堵,他也樂意為之,看在契染背後之人的麵上,且信他一回,日後若不兌現再分說。
他問明“數日光景”究竟是幾日,敲定轉角約定後會之期,最後看了北冥一眼,心中不無感慨,隨之拂袖而去。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迦耶的到來並不讓人意外,昊天既然答允拖住他,當有七八分把握,足夠他掘出神佛殘軀,攜之遁去。此物關係重大,焉能留給迦耶!契染眸光轉為深沉,毫不猶豫推動法則之力,涅槃佛國隆隆作響,梵音如焦雷連成一片,樊隗、藏兵、漢鐘離、沈辰一、北冥五護法忽然湧身飛起,淩空蹈虛,立於天坑上空,各施手段,氣機此起彼落,漸次融為一體,合而為一。
帝子與元君目睹契染施展上境手段,內心的震撼無可言喻,朝聞道夕死可矣,三界之地不過是口小池塘,井底之蛙眼界淺,到了深淵才知曉天地是何等廣闊。心魔一掃而空,這一刻,二人由裡到外,由身到意,徹底接納深淵根本法則,血氣流轉無礙,脫胎換骨,道行徐徐向上拔高。
樊隗身披牛王皮甲,左手持大力牛王角,右手提一根九頭穗骨棒,精瘦憊懶,愁眉苦臉,藏兵鎮將跨獨角烏煙騅,持八棱破甲槊,漢鐘離現出三頭六臂的法相,金剛怒目,吼聲如雷,赤手空拳扯動天地偉力,沈辰一身披晦明上極衣,持定佛陀五指山與昏曉割脈劍,北冥負手而立,衣袂獵獵作響,麵無表情,貌似淡定,實則最為寒酸。
在涅槃之力推動下,五護法齊齊出手,將猛烈暴發的法則之力生生壓了回去,卻聽“嘎啦啦”一串驚心動魄的巨響,天崩地裂,極北冰川承受不住法則之力,頃刻間四分五裂,一點金光冉冉升起,漂浮於涅槃佛國,左旋右轉,法則之力籠罩天地,亙古不化的堅冰融作滔天海水,轟然崩解。
五位護法四散避讓,順勢分在兩邊,北冥憑一己之力,傲然撐拄菩提古樹,樊隗、藏兵、漢鐘離、沈辰一合力撐拄娑羅雙樹,契染徐徐收攏涅槃佛國,如一葉扁舟浮於驚濤駭浪之上。金光驟然閃動,第二波衝擊不期而至,佛國如被無數利刃穿透,千瘡百孔,萬物摧折,祇樹給孤獨園首當其衝,淪為一片荒蕪廢墟,殿宇、經閣、佛塔、鐘樓、精舍、庭園毀於一旦,無一幸免。
法則之力宣泄而出,五位護法陷入苦戰,菩提古樹與娑羅雙樹雖撐拄不倒,枝乾頃刻間枯死大半,黃葉紛飛如雨,化作齏粉。契染心無旁騖,頂著重壓一步步上前,金身層層崩壞,又層層複生,五指引動法則之線,勉力將那一點金光攫入掌中。
昊天與魏天帝心存默契,釜底抽薪,一收血氣之力,一收涅槃之力,天帝早有謀算,施展手段的同時,瞞天過海,暗中鎮壓神佛殘軀,及至迦耶降臨極北冰川,猝然發難,隻剩少許收尾,留與契染處置。金光忽漲忽縮,始終沒有脫離掌控,契染傾力施為,終於將其降服,緊緊握住掌心,如同一顆心臟有力地跳動。
天昏地暗,暴雨從天而降,極北冰川蕩然無存,冥海掀起滔天巨浪,涅槃佛國隱沒於虛空,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契染渾身濕透,舉目望向遠方,隻見血光衝天,如大蛇盤旋遊動,昊天兌現了諾言,將迦耶牢牢拖住,留給契染足夠的時間降服神佛殘軀。
契染收回目光,朝帝子元君打了個手勢,扭身投入茫茫冥海,如大漠中的一粒沙,暴雨中的一滴水,轉瞬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