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船破開風浪,兜了個圈子繞向“蓮花角”,莫瀾仰頭眺望,冰川之上綻開一朵碩大無朋的蓮花,晶瑩剔透,如夢如幻,她的呼吸戛然而止,不知不覺兩行清淚滾落臉龐,神魂為之搖曳,一陣衝動湧上心頭,仿佛欲縱身投入其中,永不醒來。
冰川近在咫尺,宛若天傾,人似螻蟻,靠得越近越見其宏偉,乃至於仰頭亦無法目睹冰蓮全貌,莫瀾垂下眼簾,心中悵然若失,仿佛預感到什麼,心弦微微顫動。契染看了她一眼,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前方道:“天無絕人之路,從這一道峽穀攀援直上,可抵達冰川之頂。”
寒氣滾滾撲來,莫瀾打了個寒顫,強行打點起精神,抬頭望去,隻見冰川居中裂開一道峽穀,蜿蜒扭曲,觸目驚心,如同醜陋的傷疤。契染將冰船停於峽穀旁,“三瘤蛟”背起馬皮包袱,靠近前仔細端詳一番,躊躇道:“天色將暗,從峽穀內覓路而上,地形複雜,隻怕要費上一番手腳……”
契染道:“無須多慮,緊緊跟上即可。”話音未落,腳下冰船四分五裂,碎作大大小小的冰塊,隨波逐流,四散漂浮,契染借力跨上冰川,禦風而行,徑直投入峽穀之中,下一刻已沿著陡峭的冰層登臨而上,莫瀾不聲不響緊隨其後,不多不少,始終落後丈許之遙。
“三瘤蛟”見兩位大人漸去漸遠,手腳並用,壯起膽子攀上冰川,孰料身輕如燕,如履平地,即便偶有失足,亦被一雙無形的手穩穩托住,不虞有失。他大喜過望,加快腳步追上前,暗暗讚歎大人神通廣大,膽氣一粗,攀援無不如意,反倒沒什麼失誤。
千丈冰川,不過片時即登頂,“三瘤蛟”氣喘籲籲,手腳酸軟,心中的喜悅卻無可言喻,放眼望去,夕陽的餘暉映紅了天與海,腳下是無邊無垠的高原,千裡冰封,寒氣肆虐,朔風如刀,體內血氣急劇散失,他頓時臉色大變,扯下馬皮緊緊裹在身上,從頭到腳裹得嚴實,隻露出眼鼻。長毛矮腳馬生於北地,頂風雪,嚼草根,毛皮極其保暖,“三瘤蛟”是土生土長的地頭蛇,自然對禦寒的手段了如指掌。
冰川之頂凹凸不平,犬牙交錯,時不時冒出一條隱蔽的溝壑,深不見底。契染獨自行出百餘丈,兜兜轉轉,似乎在尋找什麼,莫瀾雙手抱肘立於原地,注視他一舉一動,越發肯定契染費儘心思攀上冰川,是為尋找什麼東西。
餘暉暗淡,夜幕降臨,契染回到莫瀾身旁,囑咐她撐起九陽狐皮帳,就地過夜。莫瀾見他神色如常,既不欣喜,也無失望,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心中稍有些好奇,卻也沒有多問。“三瘤蛟”甚是知趣,尋了個下風處,遠遠避開二位主人,將馬皮層層卷起,蜷縮其中裹成一個大粽子,頭腳都堵得嚴嚴實實,隻留一條縫透氣,倒也甚是安穩。
黑夜籠罩冰川,風聲嘹亮,鬼哭狼嚎,睡到中夜時分,契染忽然睜開雙眼,慢慢坐起身,側耳傾聽,似乎察覺到異樣。莫瀾甚是警惕,翻了個身,按住胸口的毛毯,露出雪白光潔的後背,脊椎彎成一道優雅的弧線,壓低聲音問道:“怎麼了”
契染伸出手指按在她嘴唇上,靜靜聽了片刻,腳步聲業已消失在遠處,微不可聞。冰川之上竟然還有不速之客,難不成是昊天與北冥契染心中轉著念頭,扭頭望見莫瀾矯健動人的身體,一時興起,翻身壓在了她身上。
一夜朔風,待到天色大亮,馬皮被凍得硬邦邦,如同一截枯木,“三瘤蛟”費了好大氣力才鑽出來,敲軟馬皮重新卷起,胡亂嚼了幾口血食,匆匆跟隨兩位大人向冰川深處行去。
契染似乎發覺了什麼蛛絲馬跡,取弓背繞行百裡,忽然停下腳步,低頭望向一處冰窟,伸手虛虛一抓,攝出一幅衣角,光澤暗淡,水雲之紋破舊不堪。他低頭忖度片刻,眸光閃動,一個小小的身影浮現於眼前,體態婀娜,神情驚恐,眼珠骨碌碌直轉,正是青嵐的貼身侍女朱蟬,身不由己滑落冰窟,為黑暗吞噬,隻遺下一幅衣角。
朱蟬原是天後拔擢的侍女,青嵐的小跟班,留在雲池看護帝子,儘心儘力,結下了些許香火情。魏十七執拿彌羅鎮神璽,帝子被迫離開天庭,遁入深淵避難,西華元君不離不棄,攜藍容與朱蟬二人,追隨帝子絕塵而去。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行人竟出現在冰川之頂,與契染擦肩而過,深夜之中不提防,朱蟬竟葬送於冰窟中。
如來波旬俱從深淵得道,帝子為求東山再起,輾轉來到極北冰川尋求機緣,殊途同歸,亦不足為奇。契染正愁找不到線索,既然帝子送上門來,豈能白白放過,他命莫瀾留於此地,藏身於一道冰縫內,耐心等他回轉,再作打算。莫瀾還沒來得及問個究竟,契染身影一晃,已消失在冰川深處,這一回他全力施為,駕一抹迷離佛光,星馳電掣,飛遁如電,莫瀾右手抓了個空,心中忽然空蕩蕩的,似乎永遠失去了什麼。
契染去得極快,冰窟溝壑不能阻其分毫,他循著若有若無的氣機馳出數百裡之遙,扭頭向一旁望去,卻見昔日的醴泉宮主藍容與立於虛空中,周身衣物無風自動,抬起纖纖玉指輕輕一點,彼此間似乎隔了一層薄薄輕紗,冰川扭曲不定,咫尺天涯,刹那永恒。
契染哪裡將這小小手段放在眼裡,舉步上前,身軀撞破無形屏障,破了對方神通,一步跨到她身前。藍容與大吃一驚,匆匆祭起玄黃印,契染隨手一拍,寶印尚不及施展威能便被拍飛,一聲哀鳴,靈性大損,他順勢探出手去,五指捏住對方咽喉,將藍容與提在手中,如提一雞,臉上似笑非笑,逼問道:“帝子何在元君何在為何留你一人斷後”
藍容與雙腳亂踢,拚命捶打他的胳膊,卻如銅澆鐵鑄一般,紋絲不動,她臉色煞白,什麼神通都施展不出,眼前迅速暗淡下去,距離死亡隻有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