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霰一行漸去漸遠,離開珞珈湖,深入莽莽荒野,窮山惡水,跋涉大半日光景,終於停在一處密林歇腳。眾人麵麵相覷,沉默不語,內心的衝擊如波瀾壯闊,久久未能平息。天狐老祖坐直身軀,深吸一口氣,骨節“劈啪”作響,氣機扶搖直上,舊皮囊化作星火冉冉升騰,化作眉清目秀一少年郎,眸光深沉,曆儘滄桑。陰鬼鶴長舒一口氣,賀喜道:“天狐道友劫後重生,可喜可賀!”
眾人不約而同望向天狐老祖,卻見他神完氣足,一掃衰頹龍鐘之態,心氣頓時大振。天狐老祖微微一笑,神情隨之落寞,歎息道:“僥幸逃過此劫,一言難儘!”上古大妖都有一兩手保命神通,天狐老祖腦後煉有三根本命狐毛,悠悠歲月曆儘劫波,先後用去兩根,隻剩下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天狐老祖心中也清楚,魏十七手下留情,隻毀去他萬載道行,並未抹殺生機,有這一根本命狐毛,花費千載光景,便可回複如初。但這千載歲月,絕不能出任何紕漏,一旦妖身被創,前功儘棄,死無葬身之地。
關係己身根本妖術,個中詳情,不足為外人道,天狐老祖含糊其辭,一帶而過。魏十七手段強橫,高山仰止,天狐老祖能死裡逃生,是手段,也是運數,眾人並無輕視之意,易地而處,未必能全身而退。他們陸續將目光轉向妖皇羅霰,不知是不是錯覺,陰鬼鶴覺得其中已少了幾分欽服,多了幾分猶疑。
妖皇羅霰自知此番失了眾望,心中也不以為意,忠誠是弱者的奢望,隻要他足夠強大,彼輩縱有異心,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天下大勢,浩浩湯湯,順之則昌,逆之則亡,他要做的就是掀起大勢,立於潮頭,挾裹眾人洶湧向前,一時一地的得失,臉麵的光彩,人心的向背,都是旁枝末節。
他微一沉吟,斷然道:“魏十七不可力敵,既然他亦為重寶而來,日後免不了做上一場,眼下卻隻能退避三舍。有強敵插手,珞珈湖去不得,下族鬼物不要去管他,當務之急先打下覆海派,一來奪取資糧,略事休整,二來打探重寶下落。”
呂川界十大劍宗,為何偏偏選覆海派下手,羅霰看出眾人眼中的疑惑,他本不打算多言,但世易時移,他已不是“長生寨”戰無不勝的羅妖皇了,適當透露一些內情,有利於將來的大計。羅霰隨口說起落梅宗三代祖師遺下的一冊遊記,其中提起覆海宗有一先輩大能,劍道大成,斬破天地重關飛升上界。須三郎忍不住一拍大腿,麵露激動之情,呂川界飛升劍修與覆海宗先輩大能實屬一人,開天辟地之初誕下重寶,傳聞正出自覆海宗!
眾人聞言精神為之一振,誰能想到小小落梅宗竟藏有重寶下落,他們已比魏十七先行一步,一步先,步步先,機緣正落在他們一邊。天狐老祖劫後重生,重寶線索不期而遇,之前低落的心氣漸次高漲,陰霾貌似一掃而空。
事不宜遲,妖皇羅霰率眾遁空而去,劍走偏鋒,直奔覆海宗而去。
珞珈湖畔送走羅妖皇,魏十七隨手撫平天地靈氣,目視滔滔湖水,若有所思。彤雲散去,明月西沉,東方透出一線赤紅,片刻後,一輪紅日顫巍巍躍出湖麵,萬頃波濤染上深深淺淺的霞光。天色已大亮,魏十七會轉身打了個手勢,軒轅青收起“幽冥鐘”,丁寧催動“清靈之氣”,將沙擒龍與沙孟春雙雙攝出,在亂石堆裡壓了小半夜,鬼氣侵入經絡,二人骨節僵硬,手腳冰涼,體內真氣萎靡不振,倦怠不堪。
掙紮與反抗毫無意義,沙擒龍親眼見識過對方的手段,心知肚明,眼前之人絕非下族鬼靈可比,十大劍宗就算群起而攻之,也撼動不了分毫,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心灰意懶低下了頭。軒轅青將沙擒龍喚上前,問起此界劍修內情,沙擒龍既不主動,也不隱瞞,問什麼答什麼,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不卑不亢,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令人抓不到把柄。
十大劍宗此番圍剿下族鬼靈,精銳儘出,不惜傷亡,頗有畢其功於一役的打算,弋族須鐵手、炎族衛合盂、礪牙族熊十歲數度率眾突圍,陰差陽錯,都被壓了回去,兜兜轉轉,最終被困於珞珈湖一處狹長的半島上,不得脫身。劍修調集人手四麵合圍,層層設防,布下天羅地網,不斷向內擠壓鬼靈的陣線,一場慘烈的激戰即將爆發,然而誰都沒有想到,魏十七的出現成為左右局勢的最大變數。
既然弋族長老須鐵手被困於半島,那就去會一會他,魏十七命沙擒龍、沙孟春在前引路,他也無意大開殺戒,屠戮下界土著,他二人若能勸說十大劍宗知難而退,也算是一場功德,為此界劍修保全幾分元氣。沙擒龍沒怎麼多想,爽快地答允下來,劍修以強敵為磨刀石,孜孜不倦尋求劍道,他沒辦法做十大劍宗的主,但沙陀宗前後兩代最強劍修的境遇,總該有些說服力吧!
沿著珞珈湖遁行,波光粼粼,如無數碎金翻滾跳躍,沙擒龍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沙一葫顯然不折不扣帶話給同門,他的話也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沙陀宗的劍修留在駐地全力戒備,咬牙切齒,躍躍欲試,總算沒人傻乎乎衝上前邀戰。沙擒龍遠遠打了個手勢,吹胡子瞪眼,命彼輩速速退下,不可輕舉妄動,沙一葫望著師尊和大師兄,熱淚盈眶,引著同門向後撤去,見魏十七信守承諾,視若無睹,沙擒龍這才鬆了口氣。
同門的目光利如刀劍,沙孟春心中憋了一口氣,堵得胸口陣陣發悶,他行事但求順心意,如何能委屈自己低三下四,隻是沙擒龍能屈能伸,苦心孤詣保全宗門,他卻不能給小師叔添亂,隻得忍著,憋著,臉色鐵青,胸臆幾乎要炸開來。丁寧聽他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見他一副忍無可忍的模樣,雙眼通紅,目眥欲裂,如同憤怒的公牛一般,暗暗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