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點猶抱一絲僥幸,趙衍之一顆心卻沉到穀底,棲霞派秋冥劍落入羊護之手,閔仲椿凶多吉少,他謀劃多年的大事,保不定折在這小小的意外上。
“劍在人在,劍失人亡!”魏十七將秋冥劍一甩,血滴淌得乾乾淨淨,劍身鋥亮如鏡,映出窄窄一方天地。
宋點五內俱焚,厲聲道:“你胡說!”雙足一蹬,巨鷹捕食般淩空撲向魏十七。夏荇膽氣橫張,大喝一聲,揮動百辟鬼頭刀,搶上半步,意欲截擊宋點,趙衍之見形勢不妙,猱身撲上前,蜷縮成一團,雙手各持一柄短刀,一寸短,一寸險,搶入夏荇身前,將其擋住。
百辟鬼頭刀既沉且長,一旦被對方搶入空門,與赤手空拳無異,夏荇強行提起一口真氣,將鬼頭刀舞成一團黑影,趙衍之前撲之勢驟停,左手高,右手低,雙刀反射月光,晃得夏荇睜不開眼。
連同仇諸野在內,魏十七今夜已連殺四人,胸中殺意勃發,“鐵龍”宋點自恃武功了得,淩空撲擊,身無借力之處,他窺得破綻,右臂一振,秋冥劍脫手飛出,一道流光稍縱即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宋點先被一劍穿胸,後聽得劍嘯響起,人在空中門戶大開,直挺挺摔了下來,老臉扭曲成一團,不敢相信自己竟死於此時此地。
棲霞派數名弟子目睹掌門慘死,本該義憤填膺,奮不顧身上前報仇,偏生雙腿發軟,邁不開步子。一人尖叫起來:“妖法……他……他使妖法害了掌門!”眾弟子反而寬下心來,沒錯,一定是妖法,本門的劍法再怎樣高明,終不是妖法對手,報仇雪恨雲雲,非不為也,實不能耳!
夏荇哈哈大笑,百辟鬼頭刀席卷而去,趙衍之心頭一片冰涼,“鐵龍”宋點一劍慘死,棲霞派弟子躑躅不進,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大勢已去,他當機立斷,棄下眾人獨自逃逸。此人輕功好生了得,燕子三抄水,八步趕蟬,梯雲縱,幾個起落,轉瞬消失於牆頭。
蛇無頭不行,正主兒走了,剩下的小兵小卒麵麵相覷,膽氣俱喪,頓時作鳥獸散。夏荇也不去阻攔,長長舒了口氣,以刀拄地,搖搖晃晃站立不穩。夏芊的心怦怦直跳,那脫手一劍疾如雷霆,堂堂棲霞派掌門,連阻擋的念頭都來不及起,就死於非命。她雙手抱在胸口,慢慢蹲下身,腦子裡一片混亂,這才覺得後怕不已,今日若無羊護力挽狂瀾,若無他力挽狂瀾……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天色大亮,津口城從沉睡中蘇醒,天龍幫經營數十年的分舵,鬨騰了大半夜,沸反盈天,然而積威之下,官府不敢來打聽,市井小民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後世的武林野史是這樣記載的:乾泰十三年秋,天龍幫杏川分舵舵主趙衍之心懷不軌,犯上作亂,勾結棲霞派夜襲津口分舵煉藥堂,少幫主夏荇以一己之力,挽狂瀾於既倒,催敵鋒於正銳,以伏魔刀法擊殺棲霞派掌門“鐵龍”宋點,重創叛徒趙衍之,揭開了天龍幫禍亂天下的序幕。
然而當時真實的情況是,夜深人靜,羊護離開水榭花廳後,夏荇喚來長洲分舵舵主鄔仝,繼續商議北上的細節,大有通宵達旦之意,直到趙衍之按捺不住,率眾攻入煉藥堂,他們還沒有散去。
煉藥堂在那場夜襲中幾乎全軍覆沒,軍/用弩機勢如破竹,殺傷無數,易廉、何簷子等為弩箭所傷,甫一接戰就敗下陣來,康折鬆拖起病軀迎敵,連殺十餘人,卻被宋點一劍重創,無力再戰。
夏荇、夏芊、鄔仝三人且戰且退,與康折鬆、易廉、何簷子等會合,據蛇房固守。蛇房乃煉藥堂重地,屋堅牆厚,隻留一道門戶出入,易廉靈機一動,焚燒雄黃驅使群蛇助陣,來敵一時間慌了手腳,這才穩住陣腳,贏得喘息之機。
趙衍之費儘口舌,威逼利誘,說動津口分舵舵主侯金彪共襄盛舉,但他隻答應約束手下兩不相幫,趙衍之之所以有底氣冒險一博,是因為他手頭還藏了一張棲霞派的暗牌。棲霞派掌門宋點是他遠房長輩,祖上的香火情分一直沒斷,其愛徒閔仲椿又是杏川分舵最年輕的香主,此戰過後,即可積功升任堂主。有棲霞派助陣,即便侯金彪坐山觀虎鬥,也無礙於大局。
“鐵龍”宋點果然不同凡響,甫一出手就重創煉藥堂堂主康折鬆,趙衍之趁勢將夏荇逼入絕境,眼看天光漸亮,夜襲臨近尾聲,隻剩夏荇一人負隅頑抗,再也撐不了多久。
趙衍之看準夏荇精疲力竭,全靠最後一口真氣苦苦支撐,但他沒有親自下場,而是請宋點出手作最後一擊,一來愛惜羽毛,不想背負殺害少幫主凶手的惡名,二來愛惜身體,不願直麵猛獸臨死前的反撲,所以假借外人之手,掩人耳目。
誰都沒想到羊護突然出現,脫手一劍擊殺宋點,如同屠一狗。形勢急轉直下,趙衍之功虧一簣,他蟄伏多年,機關算儘,卻沒有算到羊護這個變數,華山派一個三代弟子,記名弟子,河朔羊氏的紈絝子弟,學了沒幾年劍,就厲害到這等程度趙衍之親眼目睹,由不得他不信。
如果津口分舵舵主侯金彪傾力相助,而不是置身事外,如果當夜夏荇業已安睡,弩機齊射,猝不及防,如果閔仲椿能拖住羊護,遲上一時半刻再出現……有太多的如果,趙衍之很可能就得手,夏荇一死,天龍幫易主,之後二十年的曆史也將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趙衍之說的一點都不錯,以有心算無心,把人手用在刀刃上,的確收到了奇效,他唯一欠缺的就是運氣。
所以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一戶一族,一幫一派,一城一國,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興衰成敗,一切都是偶然。
煉藥堂一戰,死難無數,最後幸存者隻有夏荇、夏芊、鄔仝、易廉、何簷子和一個叫顧伯陽的學徒,侯金彪態度不明,官府隨時會出現,繼續留在此地,授人以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夏荇當機立斷,決定先脫離險境,再作打算,令他沒有料到的是,羊護根本不把即將到來的危險放在心上,施施然帶上白蔻和黃芪,安步當車,形同郊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