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拔山得聞異兆,神情微動,果然如樊隗所言,掘到那物所在自然見分曉,他背負雙手兜了半個圈子,拿定主意先去看上一看,判定了真偽再向樊隗通稟。那偏將在前引路,無移時工夫便來到青石跟前,蓬勃暖意撲麵而來,四下裡卻空空蕩蕩,奉命駐守於此的魔物竟走得一個不剩,掘地的家夥丟了一地,他臉上掛落不住,低聲咒罵了幾句,神情有些尷尬。
樊拔山不以為忤,舉目朝那青石望了幾眼,心中打了個咯噔,隱約察覺到幾分異樣,開口問道:“石上的血紋,是一開始就在嗎”
那偏將聞言微微一怔,揉了揉眼睛,上前幾步張望,卻見青石之上透出一縷若有若無的血紋,如江河曲折,不見首,亦不見尾。他生怕樊拔山以為自己隱瞞不報,將頭搖得像撥浪鼓,賭咒道:“屬下看的真切,掘出之時絕沒有這東西!”
樊拔山為人精細,心下有了幾分猜測,駐足不前,命他前去傳話,將倉穀糜等喚來查看。那偏將暗暗鬆了口氣,一路飛奔,心急火燎跑到囤積血食的冰窖,喘著大氣說了幾句,一迭聲催促他們動身。倉穀糜聽得青石出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在風屏穀多年,從未聽說地下還藏著地熱赤流,一時好奇,領了手下趕去看熱鬨。
一行人匆匆趕到青石前,樊拔山身後已站了十餘將領,有頭有臉的偏將牙將裨將都聞訊趕來,老老實實候在一旁,瞪大了眼珠,伸長了頭頸,卻看不出什麼端倪。那偏將咽了口唾沫,目不旁視,領了倉穀糜上前去。
樊拔山心平氣和問了幾句,倉穀糜兩眼一抹黑,車軲轆來車軲轆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看來當真是一無所知。樊拔山掃了一眼,他麾下儘是些殘兵遊勇,老弱病殘,留著也是白費口糧,乾脆拉上去試探一下。他看了心腹一眼,那偏將被樊拔山眼神一掃,腦子拚命轉動,四下裡一片沉寂,隻聽得自己的心跳咚咚作響,他忽然福至心靈,咳嗽一聲,命倉穀糜引了手下,將那塊青石從土中掘出。
倉穀糜自恃力大,渾不知其中關節,答應一聲正待上前去,柯軛牛拉了一把,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倉穀糜知他年老成精,把咬耳朵的話聽了進去,搔搔腦袋,甕聲甕氣命石火騮速速上前乾活。石火騮高高瘦瘦,戰力平常,腦子卻甚是靈光,大懶差小懶,小懶差門檻,扭轉頭就要開口,一旁的偏將看不過去了,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腳,罵道:“扭扭捏捏做什麼,快去!”
石火騮被他踢了個踉蹌,心中一沉,怨恨直衝後腦,又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來。他本是華隆頭身邊的親兵,奉了契染之命,自領一支偏軍,看似一步登天,說穿了是為柯軛牛、山鶇、閻虎、閻狼作嫁衣裳,這些年動足腦筋,耍足手腕,始終收不到人心,被柯軛牛架空,上不得下不來,個中甘苦,隻有自己知道。這一腳踢得他心中酸楚泛濫,滿嘴都是苦澀,肚子裡長歎一聲,有氣無力蹩上前。
柯軛牛眼珠一轉,快刀斬亂麻,你你你你你,點了一波魔物,那乾蠢物不知利害,跟著石火騮一擁而上,彎腰拾起掘地的家夥,還沒顧得上動手,被暖氣一衝,一個個眉低眼澀,哈欠連天,掙紮了十數息,倒頭便睡。石火騮故意放慢腳步落在後麵,見狀止步不前,略作觀望。柯軛牛不容他躊躇,一口氣又點了十餘魔物,推推搡搡技上前。
血紋一陣晃動,堅硬的青石漾起層層漣漪,熟睡的魔物如陷流沙,被巨石吞沒,就此失去蹤影。仿佛吃了什麼大補之物,血紋又多出一條纖細的分叉,載沉載浮,若隱若現,暖意一層層向外彌漫,靠前的魔物不及躲避,被暖意一撲,癡癡呆呆癱倒在地,當即呼呼睡去。
石火騮心知十分不妥,狠心將舌尖重重一咬,拚著最後一點清明,踉踉蹌蹌退出數步,臉色煞白,活像見了鬼一般。樊拔山一言不發,靜靜注視那些酣睡的魔物,等了片刻,彼輩亦無聲無息沉沒不見,被土下的青石吞沒。
倉穀糜臉上橫肉跳個不停,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樊拔山,見他麵沉似水,不動聲色,心中有幾分後怕,咕咚咽了一口唾沫,暗道:“老倉運氣不錯,多聽進一句話,免去一場災禍。”
倦意淹沒身心,最後一點清明消失殆儘,一步之遙,遠隔天涯,石火騮朝倉穀糜伸出手去,似乎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晃了幾晃頹然垂落,像一片枯葉飄落在地,沉入無儘的長眠。倉穀糜噔噔噔連退數步,眼睜睜看著石火騮沉入土中,就此消失無蹤。他喉嚨口發出“咯咯”輕響,結結巴巴道:“那……石頭……吃人……”
不是青石吃人,而是石下伏著什麼厲害的物事,饑渴難忍,吞噬精元血氣。樊拔山揮揮手命眾人退下,倉穀糜如釋重負,這鬼石頭,這鬼地方,多一刻都呆不住,他二話不說,頭也不回避開去,看熱鬨的心思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半個時辰後,西方之主樊隗親自來到青石旁,眼睛半開半合,沒精打采,一副沒睡醒的模樣,蓬勃暖意衝入身上,他恍若不察,被血氣一卷便消解於無形。當日迦耶坐鎮三界之地,以七十二枚血舍利召喚三十六枚血舍利,布下大陣,將他傳送入深淵,並言明風屏穀下埋有一物,與血舍利相合相宜,祭煉融合為一宗至寶,可降服深淵主宰。此刻三十六枚血舍利正在他手中,一反常態,蠢蠢欲動,仿似種子遇到了春風雨水,萌發出蓬勃生機。
他猜不透迦耶葫蘆裡賣什麼藥,也猜不透青石之下究竟藏了什麼東西。
樊隗懶得多想,打了個哈欠,隨口道:“打開來看看……”
樊拔山深吸一口氣,全力催動體內血晶,須發俱張,血氣從三千六百個毛孔噴湧而出,化作千百血影,前赴後繼蜂擁上前,忽地合攏於一處,舉拳重重擊落。血影體內響起一連串爆響,血氣炸將開來,拳力聚而不散,青石應拳破開一個黑沉沉的窟窿,冰消瓦解,一道熱力衝天而起,如烈烈狂焰拍打虛空,發出一聲撕裂的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