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之初,深淵血氣顯化為萬千魔物,猶如嬰兒呱呱墜地,距離成人尚有一段時日,在樊鴟的印象中,征召鎮將至少是三五十年後的事,大可睡上一覺再說。然而這一回,血戰才露出端倪,他就隱約感應到深淵的召喚,時斷時續,微弱,但確實存在。
深淵的召喚麼念及藏兵鎮柱的異動,魏十七心中不由一動,多問了幾句,果不其然,當樊鴟有所感應,正是鎮柱脫離古佛十指,掙紮騰空之時。有人在暗中推動血戰滾滾向前,三五十年的醞釀期,所剩寥寥無幾。
樊鴟遇到的問題更為棘手,他失了滋養奇氣的根本,隻能借青銅鎮柱藏身,為深淵征召投入血戰,一旦失手,身軀被打散,奇氣無處可歸,彌散於天地間,連重新衍化鎮將都做不到,那時才是真正“死”了。
不過對樊鴟來說,這具身軀,這具身軀中的意識才是他自己,血戰中隕落,化作奇氣從頭衍化,衍化而生的鎮將也不再是自己,與“死”並無二致。想通了這一點,他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無論是血氣顯化的魔物,還是奇氣衍化的鎮將,一旦開智,無一例外渴求永存於世,誰都不願泯滅了自我的意誌,樊鴟神通不凡,持九頭穗骨棒如虎添翼,對他大有用處,魏十七不會坐視不理。不過連樊鴟自己都不知道,投身血戰後,他是否還能做主,是否能控製自己的行事。記憶仿佛被抹去,除了銘刻於血脈深處的本能,留下大段大段的空白,他猜想,在上一輪血戰中,他死而複生,生而複死,生生死死不知輪回了多少次,才一路走到了今天。
魏十七看出了他的惶恐和不安,他想了想,許下承諾,“血戰避無可避,如你仍能保持清醒,不妨留在我身邊”,不知何故,樊鴟長長鬆了口氣,仿佛放下心頭的大石,他朝魏十七躬身行禮,旋即化作一縷輕煙,鑽入青銅鎮柱內蟄伏靜養。
他說得太多,耗費精神,需要養精蓄銳,以應對隨時可能降臨的血戰。魏十七輕輕摩挲著青銅鎮柱,陷入長久的沉思,過了小半個時辰,他似乎拿定了主意,從“一芥洞天”內招出深淵之子,才看一眼,便知他渾渾噩噩,尚未複原。他不覺皺起眉頭,屈指一彈,一縷若有若無的法則之線鑽入深淵之子眉心,凝神探查許久,就像攪動一鍋燒糊的粥,一無所獲。
事出有因,之前為逼問祭煉鎮柱之法,下手太狠,法則之線貫入腦內,幾乎將深淵之子攪成一個白癡,也許他明天就會清醒,也許永遠都不會清醒,對此魏十七無能為力。
雖然得不到確切的消息,血戰迫在眉睫總是不爭的事實,打鐵還得自身硬,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臨陣磨槍的話,哪一宗手段還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呢入深淵以來,身經百戰,以往那些花裡胡哨神通味同嚼蠟,他可以倚仗的最強手段,無非是十惡星軀、誅仙金符和血域樊籠。星軀已臻於大成,繼續磨礪,進展微乎其微,他心中清楚,欠缺的是冥冥中那一線機緣,機緣未到,急是急不來的。至於誅仙金符,終究是身外之物,引動星芒,固然殺伐淩厲,對上深淵四方之主,或者陳聃這等紮手的硬點子,擊不中,破不開,亦是徒勞。
剩下唯一值得倚重的,當屬“血域樊籠”。
隻是一種異想天開的猜測,沒有確鑿的根據,魏十七隱約覺得,法則之線的出現,令血域樊籠多了若乾變化,隻是這些年四處奔波,始終沒能靜下心來細細參悟。大戰在即,多一宗手段就多一分把握,臨陣磨槍,若能磨對地方,說不定能四兩撥千斤,收到奇效。
仿佛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魏十七心中騰起時不我待的感觸,命運之輪轉動到最關鍵的時刻,耳畔仿佛聽到了吱吱嘎嘎的聲響,那一定是錯覺,他啞然失笑。心中拿定了主意,魏十七隨即將心神沉入“一芥洞天”,盤膝坐定於參天造化樹下,聽著千枝萬葉婆娑聲響,著手推衍血域樊籠的種種變化。一念即動,十惡命星的星光穿過時空,不絕如縷,垂落在他頭頂。
然而他並不能潛心閉關,專心致誌修煉,或長或短,每隔一段光景,祇樹給孤獨園內的藏兵鎮柱便生出異動,動靜雖不甚大,卻牽動整個“一芥洞天”,如一塊石頭投入池塘,激起層層漣漪,將他從入定中喚醒,心血來潮,久久不能平靜。他不知道異動從何而來,也無法置之不理,心中不無煩惱,推衍血域樊籠了無進展,處處碰壁。
身處孤島,天涯海角,不知時光流馳。這一日,藏兵鎮柱再度掙脫古佛十指,打斷了焚天之火祭煉,浮空搖擺足足數十息,才重新落下。魏十七心煩意亂,將心神遁出“一芥洞天”,背負雙手,獨自在海邊信步。
不知何故,他記起了劍域。
域者,天地也,因劍成域,畫地為牢,法則由他判定,生殺予奪,隻在動念間。天都峰成就劍域,大瀛洲鑄就妖域,飛升天庭,修煉命星秘術,悟得血域樊籠,入深淵,樊籠再生變化,凝出法則之線。一以貫之,將對手挪出現世,困入“域”中,以法則壓製,克敵製勝。
若對手神通廣大,與現世牢不可分,挪不動,困不住,又待如何
魏十七停下腳步,心中若有所悟,目光落處,浮沫翻滾的礁石上,趴著一隻色彩斑斕的海星,腕足纏住貝殼,扯開一條縫隙,將胃袋吐入其中,包裹住柔軟多/汁的軟/肉,在體外消化。鳥獸蛇蟲進食,都將食物吞入胃中,海星卻反其道而行之,將胃吐出包裹食物……
反其道而行之……反其道而行之……
山不來就我,我就山,挪不進樊籠,就將樊籠投入現實。魏十七合上雙眼,負手而立,心中豁然開朗,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變化,何不以法則之線編織因緣,侵蝕現世,悄無聲息張開血域樊籠,一念生,一念滅,一念興,一念亡!
大道千條,萬法歸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