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犀與鬼蟒乃是世仇,一碰麵即如顛如狂,舍命廝殺,浮冰之上的魔物被牽扯在內,無法置身事外,隻得舉起諸般兵器,往鬼蟒身上招呼,一時間波濤洶湧,沸反盈天,亂成一鍋粥。
轉輪王麾下三巨頭五神將,三巨頭高高在上,魏、禾、顧三將都有機會更進一步,窺得深淵意誌的奧妙,誰都不願錯失機緣,雖未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明裡暗裡彼此提防,敬而遠之,五神將等而下之,無有利害衝突,關係還算融洽。華隆頭與牽機麾下諸將略有交情,對陰鑰並不陌生,在他看來,她的境況很不對勁,千百鬼蟒來襲,她身為主將,為兵卒簇擁,卻始終一言不發,癡癡呆呆泥塑木雕,體內氣息如古井不波,透著十二分的詭異。
浮冰大而厚,如一艘渡海的艨艟,擠滿了魔物,被幾條鬼蟒發力一撞一掀,左搖右晃,魔物立足不穩,紛紛落水,水下卻是鬼蟒的天下,絞死的,生吞的,局勢一麵倒,柯軛牛等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大呼小喚,無能為力。華隆頭看得連連搖頭,嘀咕道:“頂不住的,速速靠岸,逃得一個是一個,水裡跟鬼蟒鬥,吃飽了撐的!”
正幸災樂禍之際,天淵河上雪霧四起,一道淩厲至極的寒氣席卷而去,浮冰吱嘎作響,彼此咬合,冰層急速蔓延至河岸,凍得結結實實。鬼蟒掀起粗壯的身軀狠狠撞擊,碎屑四濺,冰層牢不可破,斷裂處割得蟒身皮開肉綻,魔物腳下一穩,膽氣為之壯大,呼喇散將開來,趁勢反擊,天淵河頓被淤血染紅,綿延數裡不絕。
陰鑰仿佛從沉睡中駭然驚醒,緩緩站起身來,手持利劍上前去,一條鬼蟒從水中竄將出來,張開血盆大口當頭咬下,獠牙如錐,腥風撲麵而來。陰鑰略側了側頭,利劍橫掠,一道血線破空斬落,鬼蟒的腦袋從半空吊下,砸落在冰雪中,血如泉湧,屍身滑落天淵河中。
華隆頭目不轉睛盯著她一舉一動,足踏堅冰,劍鋒所指,連斬三條鬼蟒,血氣分毫不取,儘數便宜了麾下魔物,分毫不取也就罷了,陰鑰體內氣息漸次衰落,血氣不斷損耗,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用一分便少一分,她究竟在打什麼主意華隆頭百思不得其解,眉頭不覺糾結在一處,隱隱覺得她像一具傀儡,死氣沉沉,全無自主。
華隆頭隻是懷疑,契染卻心如明鏡,他留意到韓十八立於岸邊觀望,身邊多了一道窈窕身影,以天魔氣遙遙操縱陰鑰,如牽線木偶,一舉一動得心應手。陰鑰生機早已滅絕,留下的隻是一具軀殼,血氣無從補益,待到耗儘之時,土崩瓦解,不存於世。哎呀呀,這是何等詭異的手段,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深淵雖強,卻隻是逞爪牙之利,哪有這許多意料之外的變化!
契染興味盎然,目光落在那操縱天魔氣女子身上,心底燃起熾熱的火焰,不禁為之意動。
天淵河中,鬼蟒一頭撞在冰山上,死傷慘重,彼輩殺紅了眼,死拚不退,與魔犀同歸於儘,戰況慘烈之極,無一幸存。暮色濃鬱,塵埃落定,陰鑰率麾下兵卒登岸駐紮,一一安排定當,忽然身軀一晃,似乎從一場漫長的噩夢中驚醒,雙眸燃起兩團血氣,避開眾人,茫然行到僻靜處,四肢劇烈顫抖,骨斷筋裂,臟腑破裂,肉身的潰敗無可挽回。
回光返照,痛不欲生,她張開嘴欲嚎叫,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死去活來僵持了數息,忽然福至心靈,扭頭望向魏十七身旁的窈窕女子。
屠真倚在魏十七身旁,收回千絲萬縷天魔氣,微微喘息,低聲道:“不成了。”魏十七扶住她的腰肢,舉目望去,但見陰鑰打了個踉蹌,下一刻,漆黑的魔焰從她口鼻中竄出,無聲無息,軀體瞬息化為灰燼。
柯軛牛近在咫尺,目睹陰鑰隕滅之狀,頓時嚇了一大跳,臉上肌肉抽搐,猛地抬起頭,與魏十七四目相對。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幽深似海,冷漠如星,嗓音為之凍結,隻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嘶吼。
魏十七朝他打了個手勢,柯軛牛急忙舉拳塞住嘴巴,牙齒咬在指骨上,僵硬地點著頭。他慢慢轉過身,步履漸漸恢複了常態,神色看不出半點異樣,似乎將所見一幕忘得乾乾淨淨,毫不知情。
遠處黑暗之中,另有一雙亮得出奇的眼眸,興奮地注視著這一切。
陰鑰潰滅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落入有心人眼中也無妨,來而不往非禮也,且試試對方膽色如何!魏十七在天淵河畔隨意挑了一座山峰,登上峰巔俯瞰大河蜿蜒南下,火堆如蒼穹中星辰,人影晃動,隱約傳來粗礪笑語,契染並不急於趕路,在此逗留定有用意,他也懶得揣測,何不直接邀來一問!心意動處,他曲指輕彈,一道白光閃過,接骨木浮宮轟然落地,門戶大開,月光和星光照入數尺之地,照不進浮宮深處。
魏十七命鐵猴跑一趟,請契染一人前來赴宴。
主人設宴,可以理所當然痛飲一番,鐵猴歡欣雀躍,縱身跳下山去,風馳電掣撲向契染大軍駐地,不加掩飾,直挺挺闖了進去。巡哨的魔物頓被驚動,呼哨聲此起彼落,數支人馬從四下裡圍上來,鐵猴滿心惦記著美酒,不願壞了自己的好事,按捺下急躁性子,沒有抽出石棍大打出手,齜牙咧嘴,神情頗為不善。
為首的魔物早認出這猴頭的身份來曆,忙喝住同伴不得輕舉妄動,滿臉堆笑,上前打個招呼,客客氣氣詢問來意。他不得不客氣,這猴頭與倉將軍大戰三百回合,不落下風,豈是他得罪得起的!鐵猴方欲開口,忽然記起主人命自己裝啞巴,當下比劃了一通,那魔物甚是機靈,不管懂沒懂,一個勁頷首,急命手下去速速前去通報,請倉將軍前來處置。
等了片刻,鐵猴正不耐煩,一行人踏著光影而至,那猴頭遠遠望見契染,倏地竄上前去,倒把倉穀糜嚇了一跳,生怕它暴起傷人,忙伸手阻攔。契染知其並無惡意,擺擺手踏上數步,與它打了個照麵,鐵猴不管三七二十一,左比劃右比劃,指指契染,又回頭指指山巔,抓耳撓腮,急不可耐。契染覺得有趣,出言猜了好幾回,鐵猴一忽兒點頭,一忽兒搖頭,費了一番周折,才把主人的關照帶到。
孤身赴宴麼有意思!契染嗬嗬一笑,命一乾心腹暫且退下,舉步隨鐵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