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染遊離於沙場之外作壁上觀,己方占儘上風,本無須他親自出手,但內心深處卻有一根弦繃得越來越緊,他隱約察覺到浮出水麵的隻是一些蝦兵蟹將,真正的幕後黑手尚未現身。是百歲穀前斬殺都鐸,轉輪王臨行前鄭重提及,萬裡奔襲吞象山,隻身屠滅牽機的那人麼久違的興奮和戰栗糅雜在一起,他深深吸了口氣,三指轉動一枚千枝萬葉血氣丹,猶豫片刻,將其納入口中,含在舌下。這是轉輪王的手段,非到山窮水儘,他本不願動用,但這一回,他敏銳地察覺到,當真被大敵逼到山窮水儘之時,千枝萬葉血氣丹也難以力挽狂瀾。
放眼望去,鐵猴被倉穀糜纏住,陰鑰可以忽略不計,敵軍節節敗退,勝券在握,靜觀其變即可。正忖度之際,異變忽起,堅冰“嘎喇喇”融解坍塌,隻有數丈寬一座冰橋連接河岸,攻入天淵河的兵卒大半落水,被滾滾濁浪卷走,僥幸逃過一劫的兵卒立足不穩,如陷流沙之中,東倒西歪,行動不得自如,一身氣力使不出五成。強弱之勢頓時翻轉,陰鑰引柯軛牛山鶇閻虎閻狼四將趁機反撲,揮動新入手的槍矛棍鞭,亂捅亂砸,瘋狂收割血氣,士氣如星火燎原。
契染皺起眉頭,凝神看了半晌,神情忽然一動,敵陣之後有兩道若隱若現的身影,窈窕如好女子,最令他詫異的是,二女體內沒有一絲一毫深淵氣息,雙雙引動天魔氣,施展神通左右大局。
轉輪王麾下三巨頭五神將,契染韜光隱晦,不顯山不露水,但他恰恰是轉輪王最為倚重和信賴的一個,深淵之外彆有天地,佛道魔三支成鼎足之勢,他也有所耳聞,三界乃貧瘠之地,神通雖有可觀,終究不能與深淵相提並論,不想深淵未曾覬覦三界,三界反倒遣前鋒入侵深淵,可發一笑!契染肚子裡轉著念頭,種種可疑之處豁然開朗,韓十八不再隱沒於迷霧中,漸漸顯出根腳端倪。
華隆頭遁出地下,吐去口鼻中土泥,定睛一看,麾下精卒不諳水戰,冰橋狹窄,壓倒性的兵力優勢儘被抹平,雙方憑實力硬拚,敵軍布下口袋陣,暗施手段,如切瓜剁菜般大肆屠戮,戰局大為不利。契將軍不知何故,遲遲不曾發令,倉穀糜又被鐵猴拖住,騰不出手來,他當機立斷,振臂高呼,命兵卒退回岸上,誘敵來攻。
“嘎喇喇”又是一通巨響,冰橋中折化為烏有,切斷兵卒歸路,敵軍傾巢而出,如秋風掃落葉,將魔物屠戮殆儘,吸納血氣,抓緊時間煉化。一股寒意襲上心頭,華隆頭心如明鏡,敵軍背後定有高人指點,陰鑰斷無此等能耐,他下意識將目光投向契染,頻頻示意,他卻不聞不問,正當滿腹狐疑之際,眼前忽然一花,契將軍身形驟然消失。華隆頭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隻聽得“砰”一聲巨響,契染從虛空跌將出來,周身血氣纏繞,模樣甚是狼狽。
原來契染察覺到敵陣中那兩名操縱天魔氣的女子左右戰局,橫豎不見韓十八的蹤影,乾脆投石問路試上一試,看能不能將他逼出來。拿定心意,舌下千枝萬葉血氣丹源源不絕灌注血氣,從三千六百毛孔逸出,凝化為一身堅不可摧的鎧甲,雙足猛一發力,箭一般突入天淵河,淩空蹈虛,直撲魔女而去。召出血氣鎧甲護身,他也算小心謹慎,不想去勢如電,雷霆萬鈞,前方明明空無一物,卻一頭撞上南牆,偏生那南牆還不是尋常的南牆,銅澆鐵鑄,固若金湯,契染撞得頭昏腦脹眼冒金星,周身鎧甲儘數潰散,一頭栽倒在地,跌了個狗吃屎。
虛空扭曲不定,魏十七徐徐現出身形,他催動十惡星軀,與契染硬拚一記,頓對他刮目相看,對方這一撞力量極大,比起三巨頭之一的魏蒸亦不遑多讓,聯想到他滅殺辟水魔犀的淩厲手段,此人來曆絕不簡單。既已出手,無須再掩飾什麼,魏十七上下打量著他,淡淡道:“你就是契染麼”
契染雙手一撐,翻身跳將起來,一掃之前的輕慢,神情凝重如臨大敵,他胸中煩躁鬱悶,臟腑震蕩,筋骨酸軟,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忙伸手在胸口一按,將紊亂的氣血理順,長長舒了口氣。他奶奶的,從來扮豬吃老虎順風又順水,這回冷不防吃了大虧,眾目睽睽之下如此狼狽,當麵不敢嚼舌頭,背後不知傳成什麼樣,落到轉輪王耳中,又是一宗罪過。他咧了咧嘴,無可奈何指指自己,“契染。”又指指對方,試探道:“韓十八”
魏十七微微頷首,直截了當道:“打不打”對手難覓,能錘煉十惡星軀的對手更是少之又少,契染是繼魏蒸之後第二個意外之喜,他不想輕易錯過。
契染似有些為難,嘀咕道:“打又如何不打又如何”
魏十七道:“打的話放馬過來,不打的話跪地投降。”
契染輕輕笑了起來,很少有人敢這麼跟他說話,他已經記不起上一次是誰,在什麼時候了。倉穀糜與一頭黑黝黝的鐵猴激戰正酣,彼此旗鼓相當,華隆頭調兵遣將,在河岸邊聚集兵力,時不時將目光投向自己。這些都無關大局,這一戰的關鍵隻在韓十八,隻要擊潰對手,一切都結束了。契染胸中意氣湧動,活動一下筋骨,周身血氣翻滾,再度凝化為鎧甲,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堅逾精鐵,輕如鴻毛。
魏十七打了個手勢,停了數息,陰鑰發號施令,引著魔物急速退往天淵河彼岸,轉眼隻剩黑沉沉一線,天塹在握,進可攻,退可守,他也無意將對方一口吞下,掠奪血氣壯大己身方是此戰的目的。契染眸中瞳仁微微收縮,明白他的用意,命華隆頭引兵退下,以免殃及池魚。軍令如山,無移時工夫,四下裡空蕩蕩杳無人跡,唯有鐵猴揮動石棍,與倉穀糜鬥得不亦樂乎,前者不肯放手,後者脫不開身。
十惡凶星高懸於空,血光如注,落在天淵河兩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