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雙鳳眼總在眼前晃動,魏十七一時為之語塞,沉默不語。天後不在瑤池,隱匿於魚龍勝境,做什麼想什麼魏十七覺得胸口有些發悶,隱約覺得事態早已失控,他被卷入一場前所未有的大變局中。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奉餐霞宮主之命遠赴星域成就真仙飛升天庭還是早在他如喪家狗一般闖入大瀛洲
青嵐所言太過駭人,連那侍立在旁的小婢亦不敢插嘴,以手掩口,掩飾不住震驚。“為何隻問魔將,不問自身”小姐這是在暗示——不,明示,那雲漿殿主魏十七才是天後召見之人,她從未聽小姐露過口風,她隻道小姐奉命將這些人引入萬妖窟中,分而擒下,是為了供天後驅使,為奴為仆……
天庭天帝,瑤池天後,那些傳說中遙不可及的大人物,忽然近在咫尺,隻隔了薄薄一層輕紗,觸手可及,魏十七想破腦袋也不明白,自己隻是微不足道的小小螻蟻,怎麼就進入了他們的視野,成為棋局中一枚不得自專的棋子。
“……何時才能拜見天後”他乾脆破罐子破摔,放開一切。
青嵐道:“天後何時召見,妾身也說不準,也許要等上數日,也許要等上數載,也許……”
“也許要等上一輩子”
青嵐笑了起來,她越來越覺得這位雲漿殿主行事談吐,有趣得緊,一行人中,便是遠古星蛟亦著了道,唯有他不受鏡光蠱惑,識破了萬妖窟的端倪,以言語數度提醒,喚不醒旁人,又脫不開身,便隱忍不發,加意防備,待到瀛沙被鏡光攝去,審時度勢,一棍擊斃蜃龍,驅動風火之力逃之夭夭,若非身陷鏡光之中,如蟲入蛛網,說不定還真被他逃了出去。
不過天後又看重他那一點他道行尚淺,神通手段不值一曬,比起遠古星蛟差遠了……
“一輩子倒也不至於,不過,也說不準……在此之前,雲漿殿主可在這鏡天幻界中暫且歇息,若有所需,可吩咐朱蟬。”
那眼珠骨碌碌轉的小婢踏上半步,不尷不尬向魏十七行了個禮,神情有幾分僵硬,顯然還沒有從之前的震驚中恢複過來。天後要見的,便是……便是此人麼
“此地山清水秀,住上三五十年也無妨。”
“雲漿殿主能想開,自然是最好了。”
“瀛媯元朧二人,可是為道友擒下”
青嵐悠悠道:“身處鏡中,又能逃到哪裡去。”
“可否容吾一見”
青嵐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旁敲側擊之意,之前以“為何隻問魔將,不問自身”一句輕輕帶過,他嗅覺敏銳,終是覺得不妥。她嗬嗬一笑,不無警告之意,“見是見不到了。”
不是不能見,而是見不到了,魏十七心中一沉,頓了頓,又道:“他化自在天魔王麾下的二魔將,還有星蛟瀛沙,亦是如此麼”
青嵐側過頭,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妾身不知。”
魏十七慢慢喝下一杯酒,心中諸念此起彼伏,儘皆歸於平靜。迦耶饋贈天帝四宗佛寶,萬妖鏡為天後所執,鏡靈青嵐道行之深,深不可測,諸天輪回神木鼎和乾坤寶幡傘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這一切,是因為天後的緣故麼她到底在謀劃些什麼
他一杯又一杯,醉醺醺,終於倒臥在草廬之中,呼呼大睡。青嵐起身叮囑了朱蟬一句,飄然離去,身形消失在虛空中。朱蟬眨著眼,收拾起殘羹剩汁,神情有些苦惱,長長歎了口氣,嘟囔道:“小姐,你何苦對這粗人如此客氣……乾脆避著小婢該有多好……”
魏十七睡得昏天黑地,醒來時,不知身處何地,今夕何夕。耳畔天風決蕩,林濤呼嘯,他慢慢爬起身,走到懸崖之旁,眺望雲海滾滾,蒼山連綿,一顆心活潑潑跳動,種種念頭,又上心頭。
正尋思之際,忽聽得一聲驚呼,似是朱蟬的聲音,魏十七回頭望去,隻見那小婢驚慌失措,跳著腳往後退去,身前草廬無聲無息崩塌,蔓延至山崖巉岩,儘數化作一團團四散奔走的鏡光。
虛空裂開一道門戶,青嵐匆匆而至,凝神看了片刻,皺眉道:“是天後醒來了。”
魏十七打了個激靈,旋即想通了一些細節。萬妖鏡衍化天地,非止一處,萬妖窟為其一,鏡天幻界為其一,就連天後亦藏匿其中,之前沉睡不醒,收斂氣息,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誰都察覺不到,及至醒來,吸一口氣,呼一口氣,萬妖鏡便承受不起,洞天崩塌隻在眼前。
他的命運,也隻在眼前。
萬妖窟毀了也就毀了,功成身退,留個念想就夠了,但鏡天幻界不同,這是萬妖鏡最早衍化的一方天地,青嵐在此清修多年,終不忍坐實不理。她伸手一抹,鏡光湧出,將坍塌之處一一撫平,但這隻是杯水車薪,儘人事聽天命,幻界存亡,維係於天後一念,她亦無能為力。
幻界震蕩持續了數息便嘎然而止,青嵐鬆了口氣,隨即想起一事,將目光投向魏十七,神情微微一動。天後從沉睡中蘇醒,神念掃過每一處,事無巨細,都到眼底,那雲漿殿主乃是她數百年前吩咐下要見之人,果不其然,他來到魚龍勝境,入得鏡天幻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天後醒轉過來。仿佛……仿佛天後等了他數百年,終於等來了這一日。
天後是如何知曉有這麼個人的星域茫茫,他因何來到魚龍勝境此人究竟有何特異,值得天後如此看重青嵐心中充滿了疑惑,但她也清楚,對方的心中,同樣充滿了疑惑,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雲漿殿主為天意挾持,隨波逐流,焉知這天意,不是出自天後之手
青嵐追隨天後日久,自然知道她的手段,高山仰止,深不可測。
草廬早已不在,魏十七立於山岩之上,目光幽深,思忖著種種可能,種種應對,到頭來如掌中之沙,流得個一乾二淨。這一刻,命、運、數以前所未有的重壓,迎麵撲來,他無力自保,隻能承受。這一刻,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命運,已經有了舍棄一切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