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無須苦心經營,順其自然,火候足時,自然水到渠成。魏十七初入顯聖境,成就一具分身已是極限,提升修為有賴於造化樹,急不得,他決意離開黃庭山,以屠戮磨礪殺意,將九龍回輦功推至回輦三重天。
他將視線投向了大瀛洲外。
陸黽洲、星羅洲、淵海俱有真仙坐鎮,他有自知之明,對上神念化身,固然有七成把握立於不敗之地,但當真惹出真仙,哪怕隻是瞬息出手,也夠他喝上一壺了。他斟酌再三,將秦渠喚出來,詢問蟲族是否有捕獲血食,滋養繁衍的獵場,可供磨礪殺意。
秦渠不假思索,隨口說了七八處,多是星羅洲赫赫有名的凶地,唯有淵海中一處深不見底的海溝,通往不明底細的小界,為諸多凶物占據,似乎可取。魏十七仔細問詢,秦渠察覺到他的心思,知無不言,言無不儘,但最後加了一句,那處小界稱為“羅睺”,為蟲族羽族共有,其內孕育的凶物神通廣大,身軀介於虛實之間,極難滅殺,他年輕時未成就真仙,肆無忌憚,倒是去過一趟,結果九死一生。蟲族凶悍之徒著實不少,膽敢入羅睺小界捕殺血食的,為數卻不多。
魏十七權衡再三,決意入羅睺小界修煉九龍回輦功。
依照秦渠所說,羅睺小界位於星羅、陸黽二洲之間,距離蛇頸海極其遙遠,若無腳力,隻怕飛遁十餘載,也未必能抵達。魏十七早有謀劃,將秦渠的魂魄收入妖丹中,出得碧蓮小界,往廣濟洞見梅真人,與她談了半日,梅真人欣然答應下來。她並非對魏十七言聽計從,又或者投桃報李,亦有自身的考慮,**通玄功並非一味閉關苦修,便能有所進益,當年靜昀真人入大象境後,遣一具分身,持斬神劍踏遍大瀛洲,時刻磨礪心性,不敢鬆懈,欲突破天人成就真仙,決不能閉門造車,這個道理她早已明了於胸。
忽忽數旬過去,一切安排就緒,魏十七與梅真人離開黃庭山,聯袂投蛇頸海而去。這一回,魏十七孤身出行,連龍蝠留在了無垢洞,梅真人祭起九嶽崩崖石,將二人攝入石內,化作一抹流光,星馳電掣,破空而逝。
九嶽崩崖石遁速之快,堪稱六法十三器第一,梅真人不遺餘力,隻花了月餘,便突入淵海腹地,來到蛇頸海上空。她收起九嶽崩崖石,與魏十七並肩立於空中,遙遙望去,但見陰風怒號,濁浪滔天,波濤之下死氣沉沉,察覺不到生靈的跡象。蛇頸龍在此滅族,羽族在此折翼,海底不知沉了多少屍骸,冤魂不散,生人根本無法立足。
魏十七深吸一口氣,催動九龍回輦功,掌心驟然亮起一點金光,殺意化作真龍虛影,從背後一條條飛出,張牙舞爪,沒入六龍回馭斬。金龍咆哮而出,抱成一團,化作一輪赤日,引動大日陽火,緩緩降入蛇頸海。
蛇頸海沸騰起來,水汽氤氳騰入高空,化作流雲滾滾四散,海水豁然分在兩邊,萬丈水牆相對而立,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緩緩推開,露出海底的屍骸,大小碎骨慘白一片。
梅真人飛身投入海底,素手一翻,托起一塊古樸斑駁的無字石碑,口中喃喃念動咒語,膚下金線逐一浮出,變幻莫測,凝成三十三道禁製,投入摩崖碑內。一道白光掃過,屍骸化作齏粉,一股而散,半艘擊浪艨艟陷入泥沙中,露出冰山一角,東倒西歪,殘破不堪。
蛇頸海伏擊羽族大軍,魏十七傾力而為,大敗來敵,擊破五艘擊浪艨艟,殘骸沉於海底。擊浪艨艟係浮風族牽頭,邀四位真仙合力打造,不知耗費了多少天材地寶,一朝被毀,儘成瓦礫。不過羽族看不上眼,對大瀛洲來說,卻是難得的寶藏,故此他將梅真人喚來相助,能搬多少,就搬多少回去。
魏十七體內造化樹尚未長成參天之木,一芥洞天承受有限,右臂腋下一道殘魂,未能儘展昆吾金塔之妙,廣濟洞有一宗鎮洞之寶,喚作“無字摩崖碑”,此碑經道門曆代祖師祭煉,與無垢洞斬神劍、昆吾洞昆吾金塔齊名,他打的正是摩崖碑的主意。
梅真人暗暗歎息,六龍回馭斬太過犀利,一斬之下,艨艟中折,禁製俱被破壞,連帶船體一並毀去,此界寶材有限,損失如此之多,未免可惜。她催動慧眼,將擊浪艨艟的殘骸一一看過,張開無字摩崖碑,挑了一艘較為完好的大船,收入洞天內,沉吟片刻,向魏十七搖了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魏十七見她足踏雲霧,冉冉升起,行動頗見遲緩,顯然被擊浪艨艟拖累,連摩崖碑這等天成的洞天至寶都有些不堪重負。他想了想,飛身躍入海底,心念一動,右臂腋下魂眼一張一翕,抱樸子殘魂現出身形,腦後金光一晃,昆吾金塔冉冉升起,千門萬戶次第開闔,一聲響,將另一艘斷為兩截的擊浪艨艟收入塔內。
魏十七將殘魂收入魂眼,隻覺周身一沉,如負上一座山嶽,雖不至於步履艱難,轉圜之際亦多有不便。他猶豫片刻,放棄了貪多務得的念頭,蹈空而起,手一招,將六龍回馭斬納入袖中,海水轟然中合,巨浪滔天,久久不曾平息。
二人身懷擊浪艨艟,已無法遁入九嶽崩崖石破空飛逝,梅真人也未曾料到擊浪艨艟如此沉重,她低頭尋思良久,衣袂飄飄,手指輕輕劃動,金線一縷縷飛出,浮於虛空之中,花了大半個時辰,一氣嗬成,布下一座繁複的傳送法陣,金光離合,熠熠生輝。
法陣甫成,梅真人眼前一黑,搖搖欲墜,魏十七搶上前將她扶住,見她氣息衰落,神情頗見疲倦。先是催動九嶽崩崖石長途跋涉,繼而以無字摩崖碑收取擊浪艨艟,顧不上喘口氣,又布下橫跨淵海的傳送法陣,梅真人筋疲力儘,舉起衣袖吞下一枚丹藥,倚在魏十七胸口閉目調息。
魏十七伸手到她袖中,摸出一艘擊空飛舟,手指擦過滑膩溫暖的手臂,忍不住捏了一下,梅真人眉眼微微一動,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飛舟拋入空中,見風即長,他抱著梅真人跨入艙內,擊空飛舟竟不堪重負,陡然往下一跌再跌,直墜入海中,才堪堪穩住,枉有“擊空”之名。
梅真人鼻息沉沉,五感儘閉,將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魏十七,魏十七抱著她溫軟的身軀,竭力穩住擊空飛舟,心想,貪心不足蛇吞象,儘力吃下兩艘擊浪艨艟,笨重難遁,不知何時才能返回大瀛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