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歸默不吱聲,一碗接一碗喝酒,喝掉一壇,又開一壇。三人都知道他在猶豫什麼。滔滔冥河水,十萬鬼陰兵,靜昀真人的一具分身坐鎮在鬼窟小界中,是望而卻步,還是虎口奪食,卻得好生掂量掂量。
大瀛洲唯一步入大象境的真人,斜月三星洞第一人,斬神劍所向披靡,有這麼一尊大神在,誰人敢太歲頭上動土?然而胡不歸沉吟了半晌,乜著眼看魏十七,道“聯手奪回鬼窟小界,如何?”
魏十七啞然失笑,道“胡帥有必勝的把握?那一位可是大象真人!”
“大象真人又如何?隻要不是真仙,血肉之軀,總歸有弱點,何況鬼窟小界中,隻是她一具分身。”
胡不歸並非口出狂言,似乎彆有所恃,魏十七不禁有些心動,李靜昀終究是懸在頭頂的一柄利劍,雖然他有遁入淵海的後手,但人身畢竟不是海妖,不到無路可投,他寧可呆在岸上,呼吸甘美的空氣。
不過空口白話沒什麼分量,胡不歸要說動他對付大象真人,必須拿點乾貨出來,否則的話,為了區區一條冥河,犯不著拿性命冒險。
胡不歸也清楚這一點,圖謀冥河並非臨時起意,事實上,他對冥河的覬覦之心,可以往前追溯到奮起反抗天妖之初,那時神兵真身尚未大成,妖衛占儘上風,殺得他們潰不成軍,眼看身邊的好兄弟一個個倒下,胡不歸寄希望於傳說中七絕地之一的冥河,隻要掌控了十萬鬼陰兵,又何懼區區天妖的爪牙?
光陰荏苒,冥河無蹤,到頭來妖奴憑借煉魂神兵扭轉了頹勢,縱橫決蕩,殺得天妖遁入混沌一氣洞天鎖,占下了極晝、大明、泗水、河丘、荒北、武漠、千都七座大城,成為大瀛洲之主。
回想起來,像一場夢。
同樣大感意外的還有黃庭山斜月三星洞的修士,他們本意隻想挑動妖奴反抗天妖,卻沒想到一朝天翻地覆,妖奴強勢崛起,取代天妖,與斜月三星洞分庭抗禮。胡不歸猜想,他們一定悔得腸子都青了。
大瀛洲強者為尊,妖奴與修士遲早都有一戰,決定各自的命運,胡不歸將八百裡黃庭山儘數贈與斜月三星洞,約束部屬退避三舍,表麵看是承其傳授“煉魂神兵”之情,實則自知不敵,刻意示弱。但鬼窟小界的消息打破了表麵上的相安無事,一旦鬼陰兵落入斜月三星洞之手,妖奴將永無翻身之機。
嘗過了自由的滋味,再也無法忍受奴役和壓迫了,胡不歸決意鋌而走險,撕破臉與斜月三星洞一戰。
魏十七想了想,拱拱手道“願聞其詳。”
胡不歸知道他早已厭倦了四處逃命,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強橫到他們這種程度,但凡有一線可能,即便對上大象真人,也無所畏懼。走投無路的悲涼和疲倦,孤注一擲的豪情與勇氣,即使過去了很多年,他記憶猶新,須臾未忘。
胡不歸指指他後頸魂眼,問道“五方破曉神兵真身,此處當是螭龍,你取的是何者魂魄?”
魏十七沉默片刻,展顏一笑,道“不瞞胡帥,卻是黑龍關敖。”
此言一出,唐橐和翟爻不約而同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退後半步,似乎擔心對方暴起傷人。
胡不歸不動聲色,道“魏兄弟”
冥河事關重大,唯有同舟共濟,才能度過眼前的難關,之前胡帥一直稱呼他“韓長老”,客套中透露著疏離,這一聲“魏兄弟”,卻是自肺腑,一片坦誠。
“……你在下界屠了黑龍關敖,將其一縷精魂攝入魂眼,煉成真身。你覺得黑龍的實力如何?”
“不過爾爾。”
胡不歸將滿滿一碗美酒一飲而儘,笑道“不過爾爾……嘿,不過爾爾……當年在大瀛洲,黑龍關敖可是屈一指的厲害角色,法相九品,黑龍成就上中,神通廣大,足以力敵大象真人不落下風……”
魏十七啞然失笑,“胡帥說笑了,黑龍當真這麼厲害,何至於倉皇逃竄,落得如此下場!”
“地淵黑龍,碧梧妖鳳,窮天狐,北漠天狼,魏兄弟在下界見過幾人?交手過幾人?”
“黑龍妖鳳,曾數度交手,天狐天狼雖見過,卻不知底細。”
胡不歸意味深長地問道“生死一線之際,他們可曾施展過法相神通?”
魏十七隱約猜到了幾分關鍵,沉聲道“確實不曾見過。”
“魏兄弟可知其中原因?”
“可是由於下界靈氣分化為五行元氣,不足以凝成法相的緣故?”
“魏兄弟從下界來,想通其中的關節不難,不錯,下界靈氣分化,元氣稀薄,天妖一身神通所剩無幾,魏兄弟鑄就神兵真身,禦魂魄之力,體內自成天地,不受其擾,此消彼長,故能有屠龍之舉。”
魏十七忽然想起一事,猶疑道“黑龍在此界神通廣大,力敵大象真人,為何……”
胡不歸坦言道“不錯,我等縱然成就神兵真身,也未必是黑龍妖鳳的對手,不過大瀛洲三千小界,下界惡界不在少數,天妖困於其中,又豈是我輩的對手!”
魏十七試探道“天妖之中多有機警之徒,隻怕他們未必肯上當。”
胡不歸悠悠道“未必肯上當,不願深入險地,那又有何妨?老夫作法攪亂天地,隔絕靈氣,照樣殺得黑龍妖鳳棄甲而逃,這又有何難?李靜昀是斜月三星洞屈一指的大能之士,大象境真人,了不起,了不得,不過區區一具分身,若無處汲取天地靈氣,縱有斬神劍在手,她又能出幾劍?”
魏十七將他的話從頭至尾想了一遍,絲絲入扣,自圓其說,沒覺什麼破綻。胡不歸可謂掏心掏肺,為了取信於他,連擊敗天妖的秘密說了出來,同時也把他逼到了退無可退的絕境,若得不到滿意的答複,下一刻便是聯手唐橐翟爻,不惜一切代價將他撲滅。
胡不歸眼中精芒閃爍,加重語氣一字一句道“士可殺不可辱,我輩縱橫天下,快意恩仇,豈能受製於一女子!”
魏十七微微眯起眼睛,深埋在心底的暴戾像火山,一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