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高雲淡,鶴唳不絕。
萬裡長空,雷火劫雲滾滾而出,遮天蔽日,覆蓋了整個天野,金蛇狂舞,雷聲隆隆,七殿門戶緊閉,從殿主至弟子儘數守在殿內,連濤城人蹤絕跡,宛若一座死城。
連濤山封山了。
楚天佑牽著一條淡金色的鎖鏈,一步步走在山路上,鎖鏈末端深深陷入窮奇的胸腔,毒蛇般纏繞住怦怦跳動的心臟,無數米粒大小的符籙時隱時現,如星辰閃爍。
聖人賜與穿心鎖,隻恐皇天不肯從。此物名為“穿心鎖”,乃是風雷殿至寶,相當於淩霄殿的三屍拘魂符,曆來由殿主掌管,不得落入他人之手。
穿心鎖困住的那頭窮奇,也非同一般,體型碩大,足有數人高,鬛毛倒豎,雷電纏繞,正是從流石峰鎮妖塔逃出的那頭蠻荒異種,鎖在風雷殿的地牢下數千年,終於得見天日。
一人一獸登上鶴唳峰,雷火劫雲壓得極低,窮奇仰望天,心存忌憚,出一聲低沉的吼叫。
魏十七、卞慈、卞雅並肩站在草廬前,神情凝重,這一次,楚天佑不惜放出那頭最厲害的母窮奇,掂量一下山河元氣鎖的成色,成,則前往碧梧島剿滅妖鳳,敗,無須遠赴異地,自取其辱。
楚天佑牽動穿心鎖,窮奇怒吼一聲,身不由己伏下頭顱,卑微到塵土裡。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任爾縱橫四海,鄙睨天下,一朝受製於穿心鎖,也不得不低頭。楚天佑伸手撫摸著窮奇的腦袋,心中良有感慨,縱使勘破煉神,渡過心劫,到頭來還是逃不開這方天地,與穿心鎖下的窮奇無異。隻有飛升上界,才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獲得大自在。
然而那終究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星河倒懸,九州6沉,天地大難近在眼前,渡不過這一場劫難,萬事皆空!
此時此刻,楚天佑能夠體會到吾紫陽和潘乘年的心情,同為這方天地最頂尖的人物,他們依然渺小如螻蟻,抗爭如螳臂,命運同樣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所得越多,羈絆越多,不甘就越多,渾渾噩噩如凡人,度過虛妄的一生,也許更少煩惱,更多快活。
“開始吧……”他歎息一聲,念動咒語收回穿心鎖。
終於擺脫了數千年的束縛,窮奇目露凶光,忽然舉起右爪,朝楚天佑當頭抓下。
電光霍霍,利爪如鉤,楚天佑嗤笑道“孽畜安敢!”頭頂一道白光衝天而起,二十四顆定海珠翻騰湧動,托住窮奇右爪,竟不得下。
窮奇見勢不可為,一聲雷鳴,碩大的身軀憑空消失。
雷火劫雲如垂天之翼,將鶴唳峰圍得密不透風,窮奇施展雷遁術,忽前忽後,倏來倏往,卻始終穿不過劫雲,被困於一方小天地中。
卞雅雙眼翻白,眉心放出陽鎖,魚口吞吐著飛天梭,甩動魚尾,左一晃,右一晃,電射而出,直指向虛空。雷鳴聲中,窮奇現出身形,甫一現蹤,即被陽鎖貫穿。
楚天佑皺起眉頭,果然,陽鎖穿體而過,窮奇的身軀化作虛影,漸漸消退。
這是陽鎖第一次無功而返。
卞慈如老僧入定,隻管垂下眼簾,全力以赴催動同心功,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降臨。
陰陽二鎖合擊,其實由三人共同驅使,三人中,尤以卞慈最弱,窮奇隱隱感受到巴蛇和睚眥的氣息,心存警惕,但對卞慈,卻毫無顧忌。當下它施展雷遁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到卞慈身後,雙爪狠狠探出,直欲將對手撕成碎片。
一旦催動同心功,卞慈卞雅便如泥塑木雕,毫無自保之力,這是陰陽二鎖合擊最致命的弱點。好在魏十七早有警覺,不待窮奇現形,將雙肩一晃,形同鬼魅,閃到卞慈身後,雙拳齊出,與窮奇硬拚一記。
毫無取巧的硬碰硬,窮奇身軀如山,力大無窮,卻擊不退魏十七,它雙翅一展,倏地退入虛空,恰好躲過電射而至的山河元氣鎖。
魏十七雙足沒入山崖間,渾身骨骼如炒豆般亂響,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雙眸亮如晨星。他強自按捺下放手一搏的念頭,守在卞慈卞雅身旁,胸中熱血沸騰,躍躍欲試。
楚天佑搖搖頭,五行遁術,再加上風遁雷遁,並稱“七遁”,七遁中,土遁木遁水遁最為常見,風遁雷遁需以雙翅驅動,為妖族特有,窮奇的雷遁術彆具一格,天下無雙,雷鳴一聲,身軀往往數度變幻,卞慈催動山河元氣鎖也趕不上。
他咳嗽一聲,道“陽鎖攻,陰鎖守。”
魏十七聞言一怔,心知自己應對有誤,有山河元氣鎖在,根本無須與窮奇硬拚。他心念微動,陰鎖圍繞三人緩緩遊動,劃出一個個圓圈,或緊或鬆,或長或扁,度漸快,轉眼窮奇已無法近身,隻能在外圍遊弋。
至此,戰局陷入僵持,壓力全在卞慈身上。
如此頻繁地催動雷遁術,負擔極大,饒是窮奇強悍絕倫,也撐不了太久。眼看著陽鎖頻頻出擊,越追越近,窮奇為雷火劫雲所困,無處逃生,僵持片刻後,雙翅略緩了一緩,陽鎖如影隨形,趁機鑽入它體內。
窮奇終於露出驚恐之色。
陰鎖驟停,凝滯在空中,魏十七輕輕一指,魚口之中,藏雪劍丸吞吐不定,放出一縷細弱無物的遊絲,飄飄悠悠拋向天際,與鑰牡飛天梭連在一處,陽鎖逐寸穿過窮奇的經絡竅穴,將遊絲留於體內,製住要害。
窮奇哀鳴一聲,雙目圓瞪,嚼碎半截舌尖,噴出滿口鮮血,不惜透支壽元,燃燒性命,連續七次催動雷遁術,層層疊加,將碩大的身軀當作攻伐的利器,疾衝而下,一頭撞向卞慈。
陰鎖猛地一掙,遊絲繃緊,雷遁術強行中斷,窮奇渾身綻開無數傷口,深及肺腑,縱橫交錯,血肉紛飛,陽鎖趁機從它尻尾間飛出,兩相合力,源源不斷抽取精血妖元。
楚天佑待要阻止,已經遲了一步,遊絲顫動,窮奇的身軀急乾癟下去,皮囊懸於空中,晃晃悠悠,如同一隻風箏。
雷火劫雲醞釀多時,終於失去控製,赤紅的雷火從天而降,陽鎖將飛天梭含/入魚口中,輕輕巧巧躲過,飛回卞雅眉心之中。
窮奇的屍身從天而降,癱倒在楚天佑腳邊,生機斷絕,一命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