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是潼麓鎮屈一指的青樓妓院,幕後老板姓陳,祖居潼麓,是方圓三百裡出了名的大豪商,他本人甚少在鎮上露麵,一年到頭都在京城做珠寶生意,難得回來一趟,花滿樓主要是他的二叔陳近月在打理。
西泯江上最奢華的四條畫舫,有三條為花滿樓所有。
重九在鎮上待了這些日子,對三教九流的勾當熟門熟路,她當先跳上畫舫,把管事的舫主叫來,問明今晚在畫舫上的是哪位姑娘,有沒有客人,而後開口把畫舫包了下來。
說巧不巧,畫舫剛剛送走了三元橋周府的大公子,書香世家,知書達理,隻是礙於家裡的規矩,周公子說什麼都不敢停宿,隻能偷偷溜出來會一會佳人,在西泯江上晃悠了一下午,談談詩詞,聽聽曲樂,再趕著回去過冬至。
舫主正埋怨蘭香沒把周公子留下來,又一樁生意找上門來了。
上回做女飛賊掙下了不少黃白之物,重九大手大腳慣了,先丟了兩錠金子出去,那舫主也是見慣場麵的人,知道來了闊綽的大金主,滿臉堆笑,招呼客人上船。
清明踩著踏板走上畫舫,好奇地張望著,事事都覺得新鮮,舫主覺得好笑,這麼小的孩子,毛都沒長齊,就惦記著尋歡作樂,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不過瞧他那身行頭,從頭到腳可不便宜,身邊還跟著一個女健仆,一個護院,有模有樣的,倒不能怠慢了。
他暗暗招來一個小廝,讓他給蘭香帶句話,就說他說的,拿出點精神來,小心伺候著。
舫主一麵攀談搭話,一麵提著燈籠引路,旁敲側擊問起小公子的姓名來曆,魏十七隨口給他安了個鎮海關軍伍世家三代單傳“吾公子”的頭銜,清明笑嘻嘻應著,並不反感。
舫主引著三人上到畫舫二層,卷起珠簾,請客人入內。重九甚是知趣,止步於外,魏十七陪著清明踏進房內,舉目望去,隻見一名宮裝美女笑吟吟站在屏風前,眉目如畫,清純中透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嫵媚,身邊侍立著一名青衣丫鬟,年紀甚小,左邊臉頰有一個小酒窩,眼珠骨碌碌直轉。
“蘭香姑娘,好生招呼這位吾公子,切莫怠慢。”舫主彎著腰退了出去,安排重九到一旁的船艙裡喝酒等候。
清明大大咧咧坐下來,看了蘭香幾眼,拍手笑道“長得真好,姓什麼?”
蘭香微微一笑,柔聲道“賣進這煙花地,便棄了往日的姓,小公子喚奴家一聲蘭香即可,這姓麼,不提也罷!”說著,提起桌上的酒壺,斟滿一杯酒,雙手奉到清明跟前。
清明接過酒杯一飲而儘,道“長得好,聲音也好聽,會唱曲嗎?唱一個聽聽!”
“但憑小公子吩咐。”
青衣丫鬟從屏風後取了琵琶出來,蘭香側坐在桌旁,四弦一劃,撥彈幾聲,曼聲唱了四句“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簾間明月獨窺人,攲枕釵橫雲鬢亂。三更庭院悄無聲,時見疏星度河漢。屈指西風幾時來?隻恐流年暗中換。”
魏十七聽了覺得有點耳熟,問道“這是何人所作?”
蘭香不禁為之側目,一個護院在小主人跟前貿然插話,沒規沒矩,最讓人詫異的是,那小公子竟然毫無反應,提箸嘗著幾碟下酒菜,津津有味,根本沒放在心上。
她將琵琶交給丫鬟,道“小時候聽人唱過,不經意就學會了,也不知道是誰人所作。”
“莫不是跟著一座屏風學的?”
“咦?”蘭香吃了一驚,抬起妙目仔細打量著他,暗暗猜測他的身份。
清明指指椅子,道“站著說話累不累,坐,嘗嘗這味羊糕凍,真不錯。”
魏十七坐到他身旁,提起筷子夾了一塊,輕輕抖了抖,凝而不散,放進嘴裡咀嚼,辛香彈牙,果然是記憶中的滋味。
清明又喝了一杯酒,支著下頜咬著筷子,對蘭香道“咦,怎麼不說話了?”
蘭香愣了一下,抱歉地笑笑,稍稍拉起衣袖,皓腕如霜雪,為二人斟滿酒,道“是,是跟一座屏風裡的女樂學的曲子,這位公子也見過那件寶物?”
“那座屏風什麼模樣?”
蘭香努力回想著,道“是一座擺在桌上的小屏風,隻有尺許高,共四扇,每扇有兩名女樂,或坐或立,吹奏……待奴家想想……笙,簫,笛,彈奏琵琶,琴,瑟,箏,還有箜篌,是了,八樣器樂,其中彈琵琶的女樂會唱曲子,這‘冰肌玉骨清無汗’就是跟她學的。”
“你是在哪裡見到的?”
“在中原洛城,一戶姓侯的大人家。”蘭香的目光有些迷離,似乎回憶起往事,徒生感慨,“奴家命苦,原本是要嫁入侯府的,後來家道中落,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那天下午,奴家記得很清楚,天上陰雲密布,風吹得滿池荷葉背朝天,水軒之中,侯家大少爺給奴家看那座屏風,聽那彈琵琶的女樂唱曲子,他說這是侯家祖傳的寶物,等奴家嫁入侯府,可以拿來消愁解悶。唉,現在想起來,像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