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回一天前,之所以左斌的運輸隊會在一天後遇見建虜騎兵,那是因為,攻擊他們的根本就不是濟爾哈朗的部隊,而是從廣東殺過來的多鐸的東路軍。當日多鐸在潯州分兵之後,大軍立刻兵分兩路,多鐸帶領主力部隊繼續前往昆侖關,而拜音圖和李成棟以及鑾儀衛的阿昌阿組成的混合部隊執行偷襲金城寨的任務。大部隊因為人多勢眾,而且有不少輜重物資,所以速度反而慢了一些,倒是小部隊輕裝急進,領先了大部隊一天的時間,於昨日抵達了金城寨城東十裡處的位置。他們一路沿著鬱江行動,如果按照高衡事先的布置,隻要金城寨能堅守一段時日,那麼水師就會通過海路進入內河,然後抵達鬱江,可以跟金城寨守軍形成包夾之勢,威脅建虜的後方,甚至,如果有建虜沿著鬱江行動,那就肯定會遭到水師的炮擊。但問題是,這個計劃有個關鍵點,就是金城寨必須守住了,不能讓敵軍突破,如果金城寨很快就沒了,那水師趕到了也是白費力氣,敵人早就通過金城寨,殺到南寧城下了。關鍵節點就在於金城寨。金城寨是林佳鼎守衛的地方,他本是廣東官員,因為站隊在永曆帝這一邊,所以來到廣西跟隨永曆帝,也曾領兵跟紹武政權火拚,廣東徹底淪陷之後,林佳鼎便一直在朝中,此次守衛金城寨,也是他主動請纓。從理論上來說,金城寨可謂是固若金湯,它位於橫山之中,兩邊皆被山脈所阻,就這麼一個孤零零的關城卡在中間,頗有些古希臘溫泉關的架勢,關前的空地非常狹小,就算敵軍來攻打,兵馬根本就展不開,何談作戰?這也就是林佳鼎隻帶兩千人防守的原因,可以這麼說,即便是烏真超哈炮營來了也沒用,因為火炮根本無法一字排開,最多隻能放幾門在前麵,這種火力對於已經被林佳鼎加固過的關城來說,可謂是杯水車薪。清軍要想攻打,那就隻能用添油戰術,幾百人幾百人的上,後麵的人上不去,也隻能在後麵看熱鬨,這樣一來,他們不知道要損失多少個幾百人才能攻上去,建虜能舍得下血本嗎?林佳鼎到位之後,也沒閒著,整日巡邏不說,還命令手下士兵拚命加固關防,如今的金城寨,說是固若金湯也不為過,本來以磚木混合結構為主的城牆也被林佳鼎在內部重新砌了一層磚石,除非重炮近距離集火轟擊,否則根本就打不爛,平常火炮打在城牆上,就等於撓癢癢。守軍都是林佳鼎在廣東時帶領的兵馬,可以說是嫡係,林佳鼎對他們有絕對的權威,這樣一看,上下一心,守住金城寨應當沒有問題。難題擺在了偷襲金城寨的建虜麵前,到達指定位置後,阿昌阿、拜音圖和李成棟立刻開了個碰頭會,商討奪下金城寨的計策。“這金城寨地形易守難攻,在廣東的時候,我也收編了一些明軍加入隊伍,這裡麵也有從廣西過來當兵的人,他們都說,這地方若是認真防守,連隻鳥都飛不過去。”李成棟皺眉道。偷襲廣州雖然成功,但那是大城市,除了運氣的因素,還有大城市人多,比較方便渾水摸魚的緣故,但金城寨是個軍城,沒有平民,又是單麵向著自己,也不可能從其他城門攻入,這可讓李成棟犯了難。“哼,難道李總兵怕了?”拜音圖斜睨了他一眼道。對於漢軍將領,他一向是看不起的,李成棟是後來加入清兵的,本質上跟左夢庚的綠營兵一樣,拜音圖對他不屑一顧,特彆是李成棟偷襲廣州成功之後,一下子成了豫親王麵前的紅人,更是讓拜音圖這些女真老將不滿。李成棟拱手道:“怕到是不怕,隻是硬打,不知道要損失多少人,而且即便是偷襲,難度也很大,這地方這麼小,部隊很難悄悄運動到城下,一旦被發現,隊形又無法展開,跟送死沒什麼區彆,城頭的弓弩火銃那就是把咱們當活靶子。”拜音圖轉頭道:“阿昌阿將軍,你有什麼意見?”作為鑾儀衛,阿昌阿一向是鬼點子多,畢竟是在敵後活動的部隊,思維可比他們這些人要活絡一些。阿昌阿想了想道:“其實在來的路上,我就一直有一個想法,但也有些賭的意思,並且要假戲真做。”“嗯?此話怎講?”拜音圖好奇道。“我們可以如此這般。”阿昌阿低聲道。次日一早,天色大亮,林佳鼎正在寨中巡視,檢查防務。忽然,城頭警鐘大作,一名總旗官急匆匆下城道:“大人,城外異動。”林佳鼎麵色一變,“走,隨我上城,狗日的建虜,還是來了!”對於這一天的到來,林佳鼎早就做好了準備,建虜果然還是從金城寨過來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多鐸的主力部隊。林佳鼎帶著人馬急匆匆登城觀察,城頭的守軍早就張弓搭箭瞄準了前方,鳥銃手伏低了身姿,僅有的數門城防炮也是蓄勢待發。金城寨城頭並不寬敞,就算是防守,最多也隻能容納數百人,林佳鼎為了降低密度,避免被敵軍火炮集中殺傷,特意將防守兵力縮減了一半,此刻,城頭僅有三四百人防守,剩下的部隊分作數隊,輪番上城支援,林佳鼎要跟建虜打車輪戰。他展開千裡鏡,看向城外,天氣晴朗,能見度良好,林佳鼎立刻就發現了異動。原來,城外數裡處,正有兩股人馬在拚殺,準確說應該不是拚殺,而是前麵的人逃跑,後麵的人在追趕。再仔細看,前麵的人應該是一隊明軍士兵,大約一百多人,後麵是一隊清兵,少說有百把人的馬隊,也不知道是故意取樂,還是表演給城頭士兵看,動搖他們的軍心。隻見這些清軍好像並不急著射殺這些明軍,而是像驅趕羊群一樣,將這些明軍一會往東趕,一會往西趕。明軍士兵奈何不得,隻能想辦法拚命往金城寨的方向跑,估計是希望守軍能出手相救,給他們一個逃出生天的機會。“他娘的,這群畜生,大人,讓我帶騎兵出去衝一下,把人救回來。”林佳鼎身邊一員將領一拳砸在垛口的磚石上道。此人正是林佳鼎的家丁衛隊長林宏。林佳鼎搖頭道:“不,小心有詐,你發現沒有,這群清兵好像並不急於殺死這些明軍士兵,而是往我們的方向驅趕,難說這裡麵有沒有問題。”林佳鼎作為主將,當然是一萬個小心,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舉妄動,即便守城士兵們一個個義憤填膺,恨不得出城殺光這些建虜,林佳鼎卻依然按兵不動。在他看來,守住金城寨才是最主要的,其他任何事情都比不上這件事重要。城外的人馬不斷接近,大約到了一二裡的位置,這下,士兵們不用千裡鏡也能看清楚了,確實是一隊明軍被驅趕著過來了。隻見後麵的清軍馬甲反手取下了背上的大弓,張弓搭箭瞄準了這些明軍。那些明軍齊聲大喊道:“救命!救救我們!開恩呐,開恩呐!”聽聲音,分明都是廣西當地的口音,一名小旗官喊道:“大人,這口音是武羅鄉的,就在咱們前麵不遠。”林佳鼎的士兵有從廣東帶來的兵,也有在南寧附近補充的士兵,當地人一聽就能聽出來這是當地口音。“救救他們吧。救救他們吧。”幾名廣西的軍官跪在林佳鼎麵前道。林佳鼎還是紋絲不動,雖然內心已經有些動搖,但不能因為這些明軍影響金城寨的防務。“啊!啊!啊!”接二連三的慘叫聲傳來,士兵們立刻伸頭去看,“大人,殺人了!建虜開始殺人了!”隻見城下,異變陡生,清軍張弓搭箭,竟然真的開始射殺明軍了,這場麵做不得假,已經有十幾個明軍中箭,被射得跟刺蝟一般,慘死當場。見了血的清軍更加瘋狂,就當著城頭守軍的麵,將未死的明軍士兵直接用戰馬踩踏成肉泥。那場麵,慘不忍睹。林宏大吼一聲:“大人,讓末將出戰吧!這群狗日的東西,就當著我們的麵殺我們的同袍,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大人!大人!讓我們出戰吧!”軍官們紛紛請戰道。“不行!城門不能開,若清軍有埋伏,占據城門,則大事休矣。”林佳鼎斬釘截鐵道。“唉!”林宏又是一拳砸在城牆上。看來清軍是有意當著守軍的麵殺人,為的就是打擊守軍士氣,林佳鼎長期帶兵,自然明白,若是這一百多人就這麼在城下慘死,對守軍士氣的打擊是相當巨大的。城門不能開,但卻不能一點動作沒有,否則,對將士們影響太大了。“火炮支援!弓弩火銃準備,發號箭,讓他們想辦法往城牆靠,隻要進了我們的打擊範圍,就算是安全了,能救一個是一個吧,真救不了,隻當是他們命不好了。”林佳鼎歎息一聲道。林宏立刻抱拳道:“得令!火炮準備,放!”轟轟轟,城頭幾門城防炮立即開火,雖然夠不著敵人,但卻起到了威懾作用。城頭士兵一起大喊道:“快過來,我們掩護你們,跑過來!”城下明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拚命往城牆靠,清軍貌似是忌憚城頭火炮,在追擊了一陣之後,便懾於火炮的威力開始徘徊。數十名逃得性命的明軍士兵靠在了城牆邊,林宏立刻道:“放吊籃,把人拉上來。”幾個吊籃呼啦一下放下去,一個吊籃能乘坐兩人,刹那間便有十幾個明軍士兵被拉了上去。清軍在外圍氣急敗壞地放箭,見無法突破,隻能收兵撤回。六七十個明軍士兵被救上來,大口喘氣,有不少守軍遞上了自己的水壺,給他們喝點水。林佳鼎帶著林宏等人走了過去,對著為首一人問道:“你們是從武羅鄉過來的?你叫什麼名字?”帶頭的人緩緩站起身來,將頭上的缽胄盔摘下,扔在了地上。眾人大吃一驚,此人赫然是金錢鼠尾的造型,那人獰笑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李成棟是也。”“什麼!”林佳鼎一陣驚呼,還沒等守軍反應過來,數十名所謂明軍士兵反手拔出了腰刀,劈翻麵前遞水的守軍,呐喊著和守軍拚殺在了一起。此刻,林佳鼎才發現異常,這些明軍竟然都帶著頭盔,而且全部攜帶腰刀。要知道,慌亂之中逃命的敗兵,怎麼會人人帶著武器和頭盔呢?自己怎麼就沒看出來,可是,那城下被殺的人是怎麼回事?原來,昨夜,阿昌阿的計策就是,他挑選五十個鑾儀衛高手,直接越過大山,繞到金城寨後方的官道上埋伏起來,作為截擊金城寨敗兵之用,不允許金城寨的人去南寧報信。另一方麵,李成棟和拜音圖打一波配合,攻取武羅鄉的時候,他們抓獲了一些明軍,他們以武羅鄉的家人作為威脅,讓這群明軍加入李成棟的隊伍中,但阿昌阿告知李成棟,不能將計劃告訴第二天執行任務的士兵,這樣才能假戲真做。第二日一早,李成棟帶著百餘人假扮敗兵往金城方向寨跑,拜音圖帶著幾十名射術高手騎馬在後麵追,再用武羅鄉的降兵以口音來迷惑城頭守軍。此刻,拜音圖手下立刻放箭,直接射殺這些明軍降兵,假戲真做,借此掩護李成棟的人靠近城下。然後在利用守軍對這群明軍的同情心,乘坐吊籃混上城頭,隻要城頭一亂,早就準備好的大部隊立刻殺出,跟李成棟的軍隊配合,拿下金城寨。此計以假亂真,讓林佳鼎和眾人防不勝防。而且阿昌阿連後路都算到了,金城寨守軍竟無一人逃出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