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馮錫範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時候,忽然,一個宮中的小太監慌裡慌張前來造船廠,見人就問有沒有看見國姓爺,便有看門的衛士將其引到了鄭成功這裡。鄭成功一看,此人他見過,正是隆武帝跟前伺候的小春子,大名龐春。
鄭成功立刻拱手道:“不知道龐公公前來有何貴乾,有失遠迎,失禮了。”
“哎喲我的國姓爺,奴婢不過是陛下的奴仆,國姓爺才是大明朝的中流砥柱,您這麼說,是折煞奴婢了。”小春子倒是會說話,怪不得他能成為隆武帝跟前的紅人。
鄭成功道:“中流砥柱應該是我父親,哪裡輪得到我。”
鄭成功說完,能很明顯感覺到小春子臉色一變,但隨即恢複如常,鄭成功問道:“不知公公前來,有何貴乾。”
小春子上前一步道:“陛下宣國姓爺覲見,請國姓爺單獨進宮。”
“嗯?”鄭成功一愣,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一直以來,但凡是商討國事或者軍事,基本上隆武帝都會召見鄭芝龍,然後父子倆一起去麵見聖上。但是今天怎麼回事,怎麼單獨召見自己。
鄭成功下意識問道:“這事父親知道嗎?”
小春子搖頭道:“陛下囑咐,隻許國姓爺單獨去,連總兵大人也不能通知。”
鄭成功立刻意識到這事情有蹊蹺,但他不知道其中關節是什麼,也不好直接問,他知道,事關機密,要不然隆武帝也不會這麼說。
鄭成功抱拳道:“那好,有勞公公帶路,我們現在就走,省得陛下等急了。”
鄭成功交代了馮錫範幾句,便跟著小春子直接進宮。說是入宮,實際上也就是去原本的福建布政司衙門,自從隆武帝登基之後,將福州改成了福京,將原來的布政使司衙門直接改擴建,成為了臨時行宮。這個宮殿的規模肯定是沒有紫禁城大的,所以從進門開始一直到隆武帝居住的寢宮,也就很短一段路,鄭成功沒花多長時間就到了。
他有些驚訝,“陛下要在寢宮召見我嗎?”
小春子點了點頭,因為平日裡,但凡是商討重要的事情,隆武帝肯定是在大殿召見他和鄭芝龍的,但是今天竟然是在寢宮。還沒等鄭成功猶豫,小春子就打開了大門,對鄭成功道:“國姓爺,陛下就在裡麵,請進吧。”
鄭成功整理了一下衣服,抬頭挺胸走了進去,小春子在後麵默默把門關上。一進門,鄭成功就看見了坐在桌案後麵的隆武帝。
要說隆武帝,也算是個勵精圖治的好皇帝,如果他不是生在明末,而是生在中期,可能會是一個很有作為的皇帝,但是明末局勢已經敗壞如斯,隆武帝就是再能乾也不能扭轉局麵。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不過是個傀儡皇帝,小朝廷的一切還是鄭芝龍說了算,再說直白一點,誰手上有兵就是誰說了算,隆武帝手上沒有軍權,所以他的話鄭芝龍給個麵子聽一聽,不給麵子完全可以不予理會。
隆武帝雖然登基才不到一年,但是已經能感受到崇禎的無力感。在登基之前,隆武帝是決心有一番作為的,他覺得,崇禎之所以失敗,是任用小人導致,自己隻要能保持朝堂政治清明,上下一心,就有跟清軍決戰的基礎。可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他自己說話都不算數,又怎能整頓朝堂,所以隆武帝鬱鬱寡歡,雖然跟鄭芝龍年紀相仿,但從麵相上看,仿佛比鄭芝龍老了十歲。
“陛下,微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鄭成功一進門,就叩拜道。
隆武帝這才回過神來,連忙站起來,繞過桌子,一把扶起了鄭成功,“愛卿快快請起。”隆武帝道。
鄭成功抬頭,見到隆武帝鬢角斑白,不禁說道:“陛下日夜操勞,也要注意身體啊。”
隆武帝長歎一聲,“滿朝文武,隻有你還記掛朕的身體。可惜朕沒有女兒許配給你,否則,一定招你為駙馬。”
鄭成功道:“陛下賜給微臣國姓,已經是天恩,微臣怎敢有其他非分之想。”
隆武帝歎息道:“好孩子啊。”在隆武帝看來,鄭成功就跟他兒子差不多年紀,兩人差了一輩,隆武帝這麼說也是顯得親近。
可隨即話鋒一轉道:“你是忠臣,但有人不是忠臣。”
鄭成功一愣,“陛下,這話從何說起?”
隆武帝盯了鄭成功半晌,讓鄭成功渾身不自在,按理說,這種事情隆武帝不應該找鄭成功,可是在他看來,鄭成功跟隆武一朝所有的將領都不一樣,跟他老子鄭芝龍也不一樣,他是真的忠君愛國,有君子之風,隆武帝今日也是冒險,但是環顧左右,能相信的人除了鄭成功以外,好像真的沒有其他人了。
隆武帝壓了壓手,示意鄭成功坐下說話,兩人落座,隆武帝才開口道:“如今大明局勢艱難,你也知道,建虜大軍已經渡過長江,目前戰線維持在浙江一帶,但是誰都明白,這種日子不會堅持太久,朕聽聞,多爾袞調集重兵南下支援,同時派出洪承疇坐鎮南京。真是可笑啊,先帝還給這樣的豬狗之徒守靈,若是先帝泉下有知,該做如何感想。我們也都被洪承疇這個亂臣賊子給騙了,還以為他以身殉國,沒想到卻做了滿清走狗。”
鄭成功忿忿道:“確實,簡直滑天下之大稽,若是有朝一日,我大明軍隊反攻南京,微臣一定砍下此賊項上人頭,告慰先帝。”
隆武帝搖搖頭道:“不過,現在還有更棘手的事情,洪承疇畢竟遠在南京,眼下,朝廷內部恐怕已經被建虜滲透。”
鄭成功一下彈起來:“嗯?陛下的意思是,朝廷有建虜的奸細?是誰?微臣現在就領兵捉拿。”他明白了,怪不得隆武帝今天秘密宣他,原來是朝廷有奸細,那他帶兵捉拿,義不容辭。
隆武帝道:“隻怕這個人,你沒法捉拿。”
鄭成功愣了一下,不太明白隆武帝的意思,說實在話,福州全境都是鄭家軍控製,就算是鄭家軍內部有奸細,他回去立刻和父親商量,圍了奸細的兵營就是,怎麼說沒法捉拿呢。
“陛下,告訴微臣他的名字,給微臣半天時間,一定辦到。”鄭成功抱拳道。
“你父親。”隆武帝緩緩道。
“我父親還在總兵衙門內。等等,誰?”鄭成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順嘴還要答話,忽然愣在當場,如同被閃電擊中,瞬間石化。
鄭成功盯著隆武帝,張大了嘴巴,隨即反應過來道:“陛下,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隆武帝閉上眼睛,不再說話。鄭成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喊道:“陛下,這裡麵定然有什麼誤會,請允許微臣查清楚此事,再來跟陛下稟報。”
隆武帝猛然睜開眼睛,鄭成功分明看見,聖上流下兩行清淚。隆武帝哽咽道:“孩子,你起來吧,說起來朕比你父親還大兩歲,也是你的父輩,一直以來,朕都在觀察你,你知道為何朕要賜你國姓嗎?因為,你跟你的父親不一樣,朕能看得出來,你忠君愛國,是大明朝的青年才俊,假以時日,你一定能取得巨大成就,所以朕信任你,朕相信的是你這個人,不管你是誰的兒子,也不管你有什麼樣的身份和關係,朕不會看走眼。”
鄭成功一揖到地,“陛下!”
隆武帝接著道:“這一年來,你也看見了,朕是什麼樣的處境,說好聽的,那是大明的皇帝,說難聽的,就是個傀儡。當初,朕在海麵上被福建水師搭救,真的沒有料想到今日的局麵,朕受夠了這樣的日子。所以,朕不瞞你,朕在暗地裡也安插了一些耳目在福建水師之中,這天下雖然多是悖逆狂徒,但也不缺乏你這樣的有識之士。朕不想做個聾子、瞎子,被玩弄於股掌之間,也想聽聽外麵的聲音。”
鄭成功哭道:“陛下!陛下受苦了,這是臣的錯,臣有罪。”
“起來吧,你何罪之有,有罪的是這個世道,有罪的是那些想要投靠建虜的逆賊。”隆武帝扶起鄭成功道。
“但是陛下,臣絕不相信父親會做這樣人神共憤的事情,敢問陛下,可有證據?”鄭成功道。
隆武帝看著他道:“前幾日,朕接到眼線密報,說是仙霞關守軍異動,鄭鴻逵和李衛秘密接觸建虜使者。問題是,鄭鴻逵是鄭芝龍的心腹,如果沒有鄭芝龍的命令,他絕不敢私下這麼做。”
鄭鴻逵鄭芝龍當然知道,那是他的四叔,從父親當海盜以來,鄭芝龍、鄭芝豹、鄭芝虎、鄭鴻逵就是一個整體,福建水師能走到驚天這一步,全是這四個人的功勞。要說鄭鴻逵私下裡背叛鄭芝龍,鄭成功自己都不信,但隆武帝說鄭鴻逵奉鄭芝龍的命令接觸建虜,這更離譜,鄭成功隻覺得這裡麵會不會有什麼誤會,或者是隆武帝情報有誤。
而李衛,鄭成功也非常熟悉,年少就跟著鄭芝龍闖蕩四海,也算是看著自己長大的大哥,自己少年時也跟著李衛在軍中作戰,所以尊稱他一聲李哥,李衛人品過硬,鄭成功也不相信他會投靠建虜。
鄭成功深吸一口氣,抱拳道:“陛下,您說的我都聽明白了,臣還是覺得父親不會做這樣的事情,請陛下給臣尚方天子劍,臣親自去仙霞關查探,解開誤會。若是有人真的投靠建虜,臣用天子劍斬了他。”
隆武帝拍了拍鄭成功的肩膀,他知道,鄭成功所言不假,他一定會瞞著鄭芝龍親自去仙霞關查探。隆武帝道:“好,朕就賜你尚方天子劍,另外,朕將大內衛士調給你聽用。”
鄭成功拒絕道:“不!陛下,大內侍衛保護的乃是皇宮重地,陛下安危必須要保證。臣隻帶自己的衛士前往,有馮錫範和衛士們在,臣定然安然無恙,即便有危險,臣是福建水師少帥,一定能控製住局麵。”
見鄭成功目光堅定,隆武帝歎息了一聲,“那好吧,凡事多加小心,情況不對立刻撤退,回來再從長計議。”鄭成功轉身就要出門,隆武帝叫住他道:“等等。”
鄭成功道:“陛下還有事?”
隆武帝在身上摸索一陣,脫下一件軟甲,遞給鄭成功道:“這是朕貼身寶甲,乃是大內器物,今日給你,以作防身之用。”
“陛下,使不得。”鄭成功連忙跪地道。
“不,你拿著,這是朕一片心意。”隆武帝道。
鄭成功顫抖著接過寶甲,這代表著皇帝對他的絕對信任,他磕頭道:“陛下,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翌日,從福州到仙霞關的官道上,數十匹戰馬奔騰而過,掀起大片煙塵。“駕!駕!再快一些,爭取兩日到仙霞關。”領頭一人道。
這正是鄭成功的人馬,接到隆武帝的命令之後,鄭成功一回去就讓馮錫範點起所有衛士,眾人快馬加鞭,天剛蒙蒙亮就出了城,直奔仙霞關。守城軍士見是少帥,無人阻攔,立刻開門放他們通過。
鄭成功此行,將自己所有的衛士共一個總旗的人馬帶走,這些人都是跟著他南征北戰的將士,戰鬥力強悍,有他們在,鄭成功認為應該能控製住局麵。
仙霞關守將就是李衛,官拜遊擊將軍,而他的頂頭上司,就是鄭鴻逵,官拜參將。鄭家一門,鄭芝龍是總兵,虎豹二人是副總兵,鄭鴻逵也求得了參將的官職。他駐防福建北部,負責閩浙交界的所有防線,仙霞關關城的李衛是他手下頭號大將。
仙霞關地理位置險要,正好卡在閩浙交界的關鍵地方,也就是說,如果有敵軍想從浙江進入福建,就必須經過仙霞關,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果仙霞關守軍投降清軍,那就意味著福建的北大門為清兵敞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