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今日相見,高衡倒是險些沒認出葛蕊芳,他想起來,第一次見葛蕊芳的時候是在揚州城內一個茶館內,當時葛蕊芳在唱帝女花,高衡隻是把她當做普通賣唱的歌伎來看待。並沒有太多的想法,隻是覺得這個女子背後應該有一段比較淒苦的身世。另一次見麵就是在揚州城外了,當時葛蕊芳被清軍團團圍住,正好碰到興華軍反擊,這才將她救了出來,那時葛蕊芳臉上身上都布滿了血汙和塵土,更是看不出本來的麵容。但是今日,葛蕊芳雖然未施粉黛,但身上穿了乾淨的衣物,頭發也梳理齊整,加上她是北方女子又是將門虎女,個子高挑,跟傳統的江南女子不一樣,倒是有一種彆樣的美感。讓高衡有些發愣,第三次見這個女子,可三次的感受都不同。“將軍。”葛蕊芳又輕聲呼喚了一下。高衡這才回過神來,頓時覺得自己有些失禮,自己怎麼光顧著盯著人家看,都沒想起來答話。“啊,姑娘,本將,抱歉,有些走神了。”高衡拱手道。葛蕊芳笑了笑,唇紅齒白,讓高衡一時間有些恍惚,好像在軍校的時候,他也喜歡過一個護理專業的女孩,隻不過一直是暗戀,自己還沒來得及表白,就被派出去執行任務了,這一去就再沒回來,反而是來到了大明。女孩的麵容在記憶裡已經模糊了,但是今日見到葛蕊芳,高衡心中某個角落好像顫動了一下。“小女子多謝將軍揚州城下救命之恩。”葛蕊芳不等高衡回話,下拜道。身後跟著的袁寶兒還有十幾個男男女女都是下拜道:“多謝將軍救命之恩。”原來他們都是從揚州被興華軍解救回來的難民。當日在新安港登陸之後,葛蕊芳便和袁寶兒等人按照興華軍的要求進行了洗漱,把身上的衣物全部燒毀,然後領取了軍部發放的新衣新鞋,當然,軍部也非常人性化,知道他們的盤纏已經在路上全部丟失,所以每個人發了五兩銀子的安家費,至少五兩銀子可以在諒山府任何一個府城或者縣城租住一間房子,兩三個月內生活上無憂。至於兩三個月之後,隻要是有手有腳,就能在諒山府找到合適自己的工作。興華製造局在各城常年貼著招工的公告,比如女人可以做縫衣娘或者洗衣娘,如果有力氣的,也能進入鐵匠工坊或者木匠工坊進行幫工,興華軍沒那麼多講究,有的活隻要女人願意乾,就讓她乾。再不濟,隻要你願意,就可以分配一些土地,隨著升龍府戰役的結束,興華軍突然得到了這麼大一塊地盤,這算是黎皇跟高衡達成了某種交易。但是境內的民眾卻是可以自由選擇,如果想走,那就可以帶著你的全部家產前往黎皇控製的區域,黎皇會對這些人進行安置,如果不願意走,那麼興華軍也全部接收,隻不過這些安南人不能全部聚集在一起,要被興華軍重新清點人口之後打散居住。高衡雖然不會對他們進行清洗,但是同化是必要的,不能讓安南人形成聚居狀態,必須跟僑民華人雜居,高衡也不禁止安南人和華人各族之間通婚,但是有一個要求,不管是華人男人娶安南人女人,還是安南人男人娶華人女子,夫妻雙方都要脫離安南籍,並且生下來的孩子也自動認定為華人,接受統一的教育。不僅如此,留下來的所有安南人要移風易俗,梳華夏樣式的發型,穿華夏衣冠,好在安南本身就是華夏領土的一部分,千百年來也是以小中華自居,所以大部分習慣跟華人很相近,隻要做相應的微調就能適應。高衡有時候在想,清軍在華夏大地上實施剃發易服,強迫其他民族民眾按照滿清的習慣來生活,自己在安南領土上搞得這一套,雖然不是剃發易服,但跟多爾袞的政策是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呢興華軍的命令頒布下去之後,大量的安南民眾拖家帶口進入了黎皇控製區,隻有少部分人留了下來,但就算是少部分人,也有十萬之眾,高衡將他們全部遷往諒山府,而留下來的空地則由華人進行填充。所以現在的諒山府,特彆是府城,倒是極其熱鬨,數萬安南人被安置在府城和周邊地區,府城的街道上既能見到僑民,也能見到安南人和混血兒,倒是有些欣欣向榮的意味。安南人被遷出之後,紅河以東興華軍控製的土地極大擴張,留下的空地就更多,隻要願意,隻要有勤勞的雙手,就不愁獲取不了成果。揚州來的難民,願意從事農業的,都能分到不少土地,所以大家開動腦筋,各自發揮自己的能力,算是在諒山府落了腳。但是葛蕊芳就有些尷尬了,張叔死後,葛蕊芳和袁寶兒在這世上真是無依無靠了,她們二人來到諒山府之後隻能靠自己,但是有些被動的是,兩人會的技能實在是有限,或者說是掌握一些技能,但是在諒山府這個講究實用性的地方好像是派不上用場。比如袁寶兒,吹拉彈唱倒是可以,字也寫得不錯,但是生活技能基本為零,她不會種地,也不會鐵匠、木匠或者和製造業有關的技能,最多就是會女紅,但是縫衣娘這活也不是什麼人都要。人家管事的一看袁寶兒這麼一個弱女子,怎麼看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那種,也許是哪個達官貴人的小姐,所以基本上都駁回了她的請求,這讓袁寶兒有些鬱悶。再看葛蕊芳,也是如此,彆看葛蕊芳個子高挑,但是實際上,她不過也是個十七歲的少女,張叔一死,變成了她和袁寶兒相依為命,一個十七歲的女子卻要當姐姐,照顧好袁寶兒的同時還要兼顧自己,確實很辛苦。葛蕊芳會武藝,也會一些彈唱方麵的技巧,但是跟袁寶兒一樣,其他方麵的技能幾乎沒有,做女紅是她最後一條出路,如果實在不行,隻能自己先去當縫衣娘,然後再把袁寶兒給介紹進工坊。隻是她一個將門虎女,從小在軍隊的環境中長大,打打殺殺見得多了,但是同樣的不會乾農活,女紅也是一般般,所以這謀生對她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來說真是有些頭疼。好在前日,她在府城街道上閒逛的時候聽到了一個消息,說是升龍府大捷,興華軍攻占升龍,但大捷之後有不少傷員正在陸續後送,到了城外的軍營之中。聽到這個消息,葛蕊芳心中的一根弦顫動了,傷員小時候在邊關,沒少跟著爹爹在軍營中生活,傷兵她當然見過,而且還知道如何醫治和護理,並且當時爹爹看她感興趣,還特地讓營中的醫師指教過一段時間。葛蕊芳不想在工坊中蹉跎一生,突然發現了這個信息,她便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挨家挨戶問了問有沒有會醫術的人,然後將這十幾人集合了起來,一起趕到了城外,這才有了現在這一幕。揚州過來的難民基本上都集中住在一起,想來也很簡單,人生地不熟的,當然是同鄉幫助同鄉,居住在一片區域也就成了正常的事情。葛蕊芳這麼一問,十幾個人便同她一起出發,這些人的想法也很簡單,興華軍在揚州救了他們的命,讓他們免於被清軍屠戮,所以利用自己會的醫術來救治一下傷兵也是分內的事情。“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請起。”高衡走上前去,立刻將葛蕊芳和眾人扶了起來,然後抱拳道:“興華軍在揚州救人,本來就是分內之事,雖然我們不是大明朝的武裝力量,但我們同樣都是炎黃子孫,不可能看見你們被屠戮而置之不理,所以你們不用如此大禮,我想,不僅僅是我高衡是這麼想的,但凡是在場的有良心和血性的華夏人,都不可能無動於衷。”葛蕊芳等人站了起來,高衡立刻問道:“不知諸位今日前來,有何貴乾”葛蕊芳立刻回答道:“將軍,請給小女子和大家一個機會,我們聽聞前線有許多傷兵後送,我們多多少少都會些醫術,咱們知道現在不光是軍營,整個諒山府的醫師數量都是不足,所以我們應該儘自己的一份力量,多出點力。”高衡有些感動,沒想到他們竟然懷著這樣的樸素情感,不過他們掌握的情況確實是事實,諒山府的醫師本來就不足,加上軍隊的抽調,確實是捉襟見肘,總不能把醫師全部調入軍隊之中,那普通老百姓看病又怎麼辦呢但隻要是作戰就會產生傷亡,產生傷亡就會需要醫師,這是個矛盾的問題。如果按照後世的標準,那麼興華軍應該有一個野戰醫院或者衛生員、醫護兵之類的兵種或組織,一方麵是開展戰場急救工作,另一方麵是可以在戰鬥結束之後創造條件給後送的軍人進行治療,彼時的冷兵器戰爭,隻要清創工作做得細致一些,救治及時一些,其實很多傷兵是可以保住性命的。看見眾人滿懷熱情的臉龐,高衡有些激動,抱拳道:“多謝諸位了,真是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確實,我們的軍醫不足,你們能來幫忙實在是太好了。”葛蕊芳立刻道:“事不宜遲,將軍,不如讓我們進去,儘快進行醫治吧。”高衡點了點頭,眾人立刻跟著他進了軍營,高衡數了數,這一群人一共十一個,四個女人,七個男人,除了葛蕊芳和袁寶兒高衡見過之外,其他人倒是沒見過,剩下兩個女人年紀大一些,高衡的鼻子很靈,這兩個女人身上有藥味,就算是洗澡也洗不掉,這是常年在藥房中抓藥工作所致,彼時的江南,女人在藥房抓藥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藥房也有一些夫妻店或者是家族店,那麼家族當中的女子在店裡幫工也是正常的,藥房跟郎中往往是綁定的,所以有些女人會簡單醫術不奇怪。一行人進了軍營,高衡立刻將他們帶到了傷兵營中,一進去,葛蕊芳的麵色還好,畢竟這種場麵她小時候見過,但是袁寶兒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的味道不說,傷兵們在床上和擔架上痛苦翻滾哀嚎的樣子更是讓人覺得有些恐懼。而最恐怖的還不是他們的叫聲,而是他們的傷口,當一個男人走上前掀開帶著血色的白布的時候,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隻見傷兵的雙腿膝蓋以下部分已經消失不見,雖然用白布簡單包紮了,但是血水依然順著擔架滴落在地上,因為失血過多,傷兵麵色蒼白,都沒力氣慘叫了。男人連續掀開幾個白布,不是斷手,就是斷腿,還有的是軀乾受傷或者頭部被包紮著,除了輕傷員之外,傷兵無不是帶著可怖的傷口,躺在那裡。葛蕊芳立刻走上前去,打開了隨身的藥箱,半跪在一個傷兵的身邊,那傷兵的眼睛上裹著白布,估計是戰鬥的時候眼睛被打傷,會不會永久性失明不知道,反正現在肯定是看不見了。“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見了。”士兵不斷慘叫著,顯然後送這一路他一直在忍著,到了諒山府軍營,他實在是忍不住了,疼痛讓他哀嚎起來。葛蕊芳看看那士兵的臉,估計年紀也就和袁寶兒差不多,卻遭受了如此的磨難,跟他比起來,自己所遭受的艱辛也許算不了什麼,這麼年輕,如果沒有眼睛的話,可能這輩子就廢了。葛蕊芳立刻開口道:“小兄弟,你多大了。”士兵聽見竟然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而且好像一個年輕女子,明顯一愣神,便立刻停止了呻吟,好像是覺得他一個行武之人在女人麵前哭哭啼啼有些丟臉。........0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