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迎春送殘蠟,一年結局在今宵。
除夕,上午十點。
唐婉披上一件長長的羽絨服,拉開房門,打著哈欠離開了房間。
在廁所內完成洗漱,紮好馬尾辮,唐婉來到餐廳,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
趙慧娟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放在唐婉麵前,說道:“這麼晚才起床,昨晚又熬夜了吧?”
“怎麼會?我從來不熬夜的。”
事實上,唐婉昨晚,或者說今天淩晨兩點才睡的。沒辦法,刷劇刷上頭了,根本停不下來。
唐婉小心的伸出食指,輕輕觸碰瓷碗。一陣輕微的刺痛襲來,唐婉立馬縮回手指。
“好燙!”
“燙就慢慢喝,剛煮好的湯,不燙才怪。”
趙慧娟又給唐婉遞了一雙筷子,語重心長的說道:“熬夜傷身傷皮膚,你底子再好也經不起折騰,聽到沒有?”
唐婉接過筷子,敷衍道:“聽到了。”
唐婉沒有把趙慧娟的話放在心上因為她自己也清楚,熬夜沒有任何好處,所以一般情況她的作息都很正常,除非實在忍不住。
唐婉低下頭,對著渾濁的湯水吹了幾口氣,然後試探性的嘬了一口。
雞湯鮮味十足,鹹淡適中,入喉還有一股淡淡的回甘。
“媽,你放了哪些藥材?”
“說了你又不懂。”
趙慧娟撈起一隻雞中翅,夾到唐婉的碗裡,說道:“快點吃,吃完和伱哥把門口對聯給貼了,我和你爸趕時間回鄉下。”
“嗯,好。”
唐婉沒多問,以往過年都是這樣安排的,她早習慣了。
唐婉給雞腿蘸上醬油,問道:“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下午吧。燒完香,拜完神,再探望幾位熟人就回來了。”
“有紅包拿不?”唐婉啃著雞翅,含糊的問道。
“你跟來就有。”
“算了,你們回去就好。”
鄉下人不管有沒有錢,紅包頂天也就五十塊,對如今的唐婉而言,連錦上添花都算不上。完全沒必要為了這點錢,強行去見一些不熟悉的人,更何況,還很有可能遇到那兩家惡心的親戚。
……
陸家大院。
陸悠坐在奶奶右手邊,麵無表情的看著枯燥乏味的電視,懷裡還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小女孩正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妹妹,陸靜姝。
“哥哥,吃瓜子嗎?”
“不吃。”
“哥哥,吃桔子嗎?”
“不吃。”
“哥哥,吃柚子嗎?”
“不吃。”
“哥哥……”
不等陸靜姝說完,陸悠直接出聲打斷。
“停!哥哥早餐吃得很飽,現在什麼都不想吃。但你要是再吵,哥哥就把你給吃了。”
陸靜姝瞬間不說話了。
就在陸悠以為陸靜姝能夠安靜一小會時,她默默舉起小短手,湊到陸悠的嘴邊,圓潤的小臉滿是傷心難過,明亮的眼眸中蒙了一層晶瑩的水光。
“哥哥,你咬小口一點,我怕疼。”
陸悠:
陸悠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內心就像在口袋裡放了一段時間的有線耳機,東纏西繞,極其複雜。
“唉——”
陸悠歎了一口氣,按下陸靜姝的小短手,說道:“哥哥逗你玩的,是想讓你安靜點,不是真的要吃你。”
陸靜姝破涕為笑,用小手扯下兩顆又大又圓的紫葡萄送到陸悠麵前。
“哥哥,吃葡萄!”
迫於無奈,陸悠隻好接受了陸靜姝的好意,吃下了一顆葡萄,另一顆則塞進陸靜姝的嘴裡,繼續百無聊賴的看電視。
不是陸悠不想玩手機,也不是他想待在客廳,純粹早上吃完早餐,奶奶指名道姓要陸悠坐在旁邊,陪她看電視。
無他,一個保送首都大學,還找到未來結婚對象的孫子,家庭地位近乎無上高,僅次於版本t0的老人和三年以內的新生兒,可稱之為t05。
這時,結束與其他七大姑八大姨聊天的奶奶將注意力收回,放在一旁的陸悠身上。
“大寶,這半年和婉婉在外邊旅遊過得還好嗎?沒遇到什麼糟心事吧?”
陸悠沒有絲毫遲疑,麵帶微笑的回道:“奶奶,我們一路玩好、吃好、睡好,順利得很。”
糟心事肯定有的,隻不過無需向奶奶訴說,藏在心裡即可。
“那就好,那就好!”
奶奶臉上的笑容愈發和藹,繼續問道:“誒,你和婉婉打算幾時要孩子?”
陸悠扯了扯嘴角,差點沒繃住。他自己兩世的童子身都沒破,哪要得了孩子。
“奶奶,你在胡說些什麼!我才十八歲,婉婉更是十八歲都沒到,我們還要讀大學,哪可能生孩子。”
“怎麼就不可能了!!”
奶奶看向庭院外忙活的陸不渝,問道:“你知道我幾歲生你大伯的嗎?”
陸悠眉頭一皺,他能猜到奶奶接下來要說什麼了。
“十六歲!我十六歲生你大伯的!”
不能說完全符合陸悠的預料,隻能說沒有任何不同。無非就是,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怎麼怎麼了。
借自己的經曆,套用在他人身上,進而說明,某些事是可行的,讓彆人也跟著去做。
陸悠額頭隱隱作痛。如果說這話的是個不咋熟悉的外人,陸悠早就不留情麵的懟回去了。我自己的家事,你個外人有什麼資格指指點點。
可現實說這話的是自家直係長輩,關係還很好,根本罵不得。
陸悠迅速組織語言,用儘可能溫和的語氣說道:“奶奶,今時不同往日了。你們當年能早婚早孕,是大環境導致的。
在現在這個時代,我想和婉婉領證都得等到二十二歲!要是現在生孩子,怕是連戶口都上不了。
再說了,我們還要上學讀書,孩子生下來誰照顧?丟給你們嗎?生了孩子卻不親自陪伴,典型的管生不管養,我可不想當這麼失敗的父親。”
說到這,陸悠想起了唐婉。唐亦雄在她小時候就到外地做生意,一個月都不一定回來一次。
好在趙慧娟教育孩子有一套,幾乎隻靠自己一個人,帶出了唐璟和唐婉兩位首都大學的高材生。
可即便如此,父親的長期缺少也讓兄妹兩人的性格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缺陷。
唐璟自身能力明明足夠強,但在麵對項芷儀追求時,依舊難免自卑,擔心自己無法給項芷儀一個安穩的未來。
唐婉與陸悠在一起後,變得非常黏人,時常顧慮自己的某些無關緊要的小行為會讓陸悠生氣,導致兩人分手。
這些缺陷說大也不大,卻實實在在的影響了唐璟和唐婉對待感情的態度。
陸悠的話,並沒有讓奶奶改變自己固執的想法。
“哎喲,大寶,你說的都不成問題!咱家有錢,把孩子生了,就算不讀大學,家裡都能養你們一輩子。”
陸悠搖搖頭,堅決的說道:“無論家裡養不養我們,大學我們肯定要上的,這是對人生的負責。孩子同樣也會生,但絕對不是現在。”
“你怎麼就這麼倔呢!”
奶奶還想勸說,坐在她左手邊一直不出聲的爺爺終於看不下去了,開口堵住奶奶接下來的話。
“行了,你少說兩句吧。”
爺爺轉而看向陸悠,說道:“你奶奶就一頑固老古董,你彆聽她的。孩子的事你們自己商量,想幾時生幾時生,我們不插手。
不過大學你們一定要讀,而且得認真對待,不可以混日子。畢業後找一份合適的工作,工資不需要多高,彆委屈自己就好。”
“嘿,你這糟老頭!”
奶奶火氣上來了,正要與爺爺吵一架,被他凶狠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老婆子,我不是跟你開玩笑的。我們能不能養孩子一輩子,和孩子有沒有能力養活自己的家庭是兩碼事。”
“哼!我懶得和你吵!”
奶奶知道爺爺說的是對的,礙於臉麵,她又不想在孫輩麵前承認自己的錯誤,於是起身離開客廳,往外邊庭院走去。
陸悠看著奶奶遠去的背影,擔憂的問道:“爺爺,不用去追奶奶嗎?”
“不用。我和你奶奶就這個相處模式,幾十年了,早上吵完中午就能躺一張床睡午覺,啥事沒有。”
說著,爺爺伸手抱走唐婉懷裡的陸靜姝,轉而說道:“小姝交給我,你可以回房間了。”
陸悠眼裡閃過一抹欣喜,但還是被他強大的情緒控製能力給壓製下去。
“就我一個人回房,不太好吧?畢竟大家要麼在外邊忙,要麼在客廳聊天。”
“少給我裝,不回你就去外邊幫你爸他們的忙。”
陸悠猛的站起身,一本正經的說道:“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沒做,先回房了,有事叫我。”
不等爺爺反應,陸悠一溜煙跑遠了。
“德行!”
爺爺甩了陸悠一個不屑的表情,隨後光速切換成和藹慈祥的笑容來麵對陸靜姝,變臉速度堪比翻書還快。
“小姝,想不想看動畫片,爺爺放給你。”
陸靜姝像個大爺似的躺在爺爺的懷裡,回道:“我不看動畫片的。”
“那你平時看什麼?”
“陌路密達~”
爺爺:?
……
唐婉清理完廚房的手尾,隨後來到客廳。
此時,唐璟蹲在地上,把需要張貼的一張大橫幅、兩張長條對聯、五張小豎聯以及一張四四方方的福字門貼全部攤開,擺放在地麵上。
“你還記得怎麼貼嗎?”唐婉問道。
唐璟沉默片刻,拿過茶幾上的手機。
“我百度一下。”
“年年都是你貼,這都記不住?”
“說得好像你記住了一樣。”
不多時,唐璟就找到了對聯的正確貼法。
“對聯的貼法,麵對大門時,右手方向為上聯上貼,左手方向為下聯下帖。上聯最後一個字為三四聲,下聯最後一個字為一二聲。”
唐婉俯視著地上的兩張長條對聯,按照唐璟的方法,念出了對聯的正確順序。
“平安如意千日好,人順家和萬事興,應該是這樣讀的。”
唐璟撐著膝蓋站起身,吩咐道:“你留在這給對聯貼雙麵膠,我到外邊把舊的撕了,完事我再叫你拿對聯出來。”
“行。”
唐婉拆開一卷全新的雙麵膠,正式開始工作。
五分鐘後。
唐婉站在樓道中間,仰頭看著唐璟手站在梯子上,手拿橫幅,不同的尋找中間位置。
“老妹,你看這樣如何?”
唐婉後退兩步,眯起眼睛仔細觀察。
“有點歪了,把右邊往上提一丟丟。”
“現在呢?”
“不是很靠中,整體往左挪一挪。”
“好了沒?”
“嗯……挪過頭了,向右拉回幾毫米。”
“這下行了吧?”
“感覺還是不夠完美,你往下拽一點。”
兩人就這樣上下左右,來回拉扯了近十分鐘,還是沒把橫幅貼上去。
“我感覺,還是一開始的位置最好。”
唐璟實在受不了,當即臭著臉,回頭質問道:“唐婉,你是在把我當猴耍呢?要不換你上來貼,我在下麵幫你看。”
“呃……其實,現在這個位置就很好了。人生在世,難能事事完美,你說是吧?”
貼好橫幅,接下來的對聯就很簡單了,豎直方向以門框為基準,水平方向以樓道瓷磚為基準,做到了幾近完美的對稱。
唐璟爬下梯子,指著牆角裝有去年舊對聯的塑料袋,說道:“剩下的五張豎聯和福字門貼你來貼,我下樓把垃圾給扔了。”
“好,你去吧。”
唐婉回到屋內,拿了五張豎聯折返出來,對準往年殘留的雙麵膠痕跡,順利的貼了上去。
看著門沿上五張排列整齊、間隔均勻的豎聯,唐婉露出滿意的笑容。
“招財進寶、心想事成、萬事如意、大吉大利、四季平安。我也不求多,但凡有一個能實現一半,我都很滿足了,尤其是你。”
唐婉緊盯著左手邊排第一的“招財進寶”四字,雙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
“希望今年過年能多少點米!我不貪心,來個十萬八萬的就足夠了。”
唐婉把最後的福字門貼貼好,便回到房間,像條擺爛的鹹魚一樣,一頭紮進溫暖的被窩裡。
“先給老公打個電話吧!一個早上沒和他聊天,相思病要犯了。”
唐婉摸出枕頭底下的手機,正點開陸悠的vx,他就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哎呀?我們這麼有默契嗎?”
唐婉立馬接通了電話。
【喂?愛妃,起床沒?】
“你說呢?”
唐婉拉過手邊的絲綿被蓋在身上,說道:“也不想想,沒起床我還能接你電話?”
【那早餐吃了嗎?】
“吃了,但也沒吃。”
【啥意思?】
“我媽要回老家燒香拜神,她把早餐和中午飯二合一了。”
【吃的什麼?】
“就昨天剩下的雞肉,排骨,還有早上殺雞煮的雞湯。”
唐婉在被窩裡翻了個身,問道:“你呢,你早上在做什麼?”
【坐牢。】
唐婉揚起嘴角,好笑的說道:“被你家裡的親戚拷打嗎?”
【差不多。】
“怎麼個拷打法,說來聽聽?”
【有問我學習方法的,有問我追女朋友手法的,總之一大堆。】
“嘻嘻!”
唐婉竊笑兩聲,接著問道:“你又是怎麼回答的。”
【學習方法,我就說看個人的自我約束能力,還有父母的管教力度。找女朋友的技巧,我就說看臉,在咱家有錢的前提下,隻要顏值到位,對人真誠,沒有拿不下的女生。】
“雖然你說的很不中聽,但不得不承認,確實如此。”
就比如唐婉自己,主觀而言,她是個顏狗但不拜金,喜歡陸悠很大程度是因為他的外貌和獨特的氣質,而非顯赫的家世。
可實際上,沒有陸家為背景,也養不出陸悠這種人,支撐不起兩人戀情的快速發展。
【最離譜的還得是奶奶,她的問題簡直能嚇死人!】
唐婉腦海裡浮現出奶奶慈眉善目的麵容,疑惑的問道:“奶奶看起來很好呀!她的問題能有多嚇人?”
【她問我們有沒有要孩子的打算。】
“啊?現在?”
【對,現在。】
這個問題,屬實超出唐婉預料範圍,她自己還是完璧之身,去哪搞孩子,路邊垃圾桶嗎?
“我們才十七、八歲,奶奶沒理由會問這種問題吧?”
【不清楚,可能是堂哥去年剛給她生了個曾孫,觸發老年人被動了。】
“你堂哥?”
唐婉腦內靈光一閃,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驚訝的問道:“是鈺寧姐生的?”
【對。她去年過年那會就說,回去開始備孕,結果一個月還沒到,就發現懷上了。】
“什麼命中率?開鎖頭了?”
【年輕人,身體又沒毛病,活力好的很。】
唐婉不由得感歎,有的夫妻,辛勤耕耘好幾年都要不上,而有的,無心插柳柳成蔭。
“說到生孩子,我有幾個鄉下來的初中同學,去年就結婚生孩子了。”
【真的假的?現在還有這麼早生的嗎?】
“我也是聽人講的。據說在他們村裡,高中輟學結婚生子的有不少。”
【嘶~多少是有些駭人聽聞了。】
陸悠無法想象,在心智尚未發育完全的年紀就去當爸爸,肩負起家庭的責任,會是一番怎樣的場景。
【我有個疑問,他們還沒到合法年齡,是怎麼拿到結婚證的?】
“我猜,應該是先擺酒席,過幾年合法了再去領證。”
【沒有法律保護,就不怕人跑了?】
唐婉重新躺下床,看著頂上潔白的天花板,斟酌道:“我個人覺得,有心想跑的,即使有結婚證,也攔不住他們的腳步。真心想在一起的,有無結婚證,並不影響夫妻日常生活。”
【是這個道理。】
“說回奶奶,你是怎麼應付她催生的?”
【我說,我們歲數太小,還要讀大學,沒空生。】
“是啊!生孩子老麻煩了,影響學業不說,還有一大堆瑣事,皮膚變差、身材走樣,聽著就腦殼痛。”
【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去年十二月堂哥他們擺滿月酒,奶奶給鈺寧姐封了個超大號的紅包,七位數那種。】
“奪少!?”
【七位數。】
唐婉話鋒一轉,認真的說道:“我突然覺得,生孩子也挺好的,大學先休個兩年,把孩子生下來再複學也一樣。
千萬彆誤會,我絕對不是想要七位數的紅包,單純是想為咱家的延續,為人類的繁衍做出自己的一份努力。”
電話對麵傳來兩聲輕笑。
【你怕不是掉進錢眼裡了,居然為了區區七位數,寧願打破原則。】
“什麼叫區區七位數?你知不知道七位數,很多打工人拚死都掙不到!”
【好了,不和你說了,爺爺叫我下樓搭把手,晚上再聊。】
“拜拜,ua~”
【拜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