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00:00」
微弱的篝火搖曳聲自晚風中回蕩著，車廂內，安托萬自夢中驚醒過來，看了看身旁依舊在熟睡中的孩子們後，將目光放向了車窗外搖曳的篝火跟略顯黯淡的天色。
睡了大概半個短休時嗎……
陣陣隱痛自安托萬的胸腔處傳來，他摸了摸自己胸口前的衣物，感受著結晶化後的血肉傳來的觸感，清楚自己今晚大概率是睡不著了。
“安托萬老師……？”
忽然，一聲怯生生地聲音從門口處傳來，安托萬轉過頭，這才發現一個看上去很是瘦小的身影正蹲坐在另一邊車廂的後麵，透過廂門的縫隙朝自己這邊看著。
“諾瓦？怎麼了，是睡不著嗎？”
安托萬見到眼前的孩童，眼中露出一抹意外之色，起身輕聲推開廂門，來到對方所處的車廂內，隻見名為諾瓦的孩童正蹲在門口，一臉失落的模樣。
麵對安托萬的詢問，看上去約莫十歲大的諾瓦將腦袋埋在臂彎裡，搖了搖，用細微的聲音道：
“我隻是……不想跟他們待在一起而已。”
諾瓦說著，悄悄用餘光瞥了眼門縫後那正熟睡的一道道瘦小身影。
安托萬聞言，先是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對方口中的他們是指什麼。
“怎麼…是有人欺負你了嗎？”
諾瓦搖了搖頭。
“那是他們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事嗎？”
諾瓦再度搖了搖頭，但過了一會兒後，又像是像是想起來什麼似得，輕輕點了點頭，小聲應了一聲。
“嗯。”
“那麼，諾瓦，能跟安托萬老師說說他們具體做了什麼讓你不高興嗎？”
安托萬看著孩童的反應，彎下腰來，摸了摸對方的腦袋，而諾瓦聞言，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會兒後，才用有些低落的聲音小聲道：
“我討厭他們……尤其是貝貝他們。”
“他們隻會跟安托萬老師你撒嬌，問那些很無聊的問題，根本…根本不知道安托萬老師你的身體已經，已經……”
諾瓦說著，聲音漸漸哽咽了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麼事一樣。
而安托萬看著眼前身為十七名孩子中唯一一個快滿十歲的孩子，聽著對方那帶著些許哽咽的話語，不由得一愣，隨即輕聲笑了笑，撫摸著對方的腦袋，用蒼老而嘶啞的聲音開口道：
“原來是這樣，諾瓦是個懂事的孩子呢？”
安托萬說著，抬頭看了眼車廂外的天幕，喃喃道：
“諾瓦能這樣想，安托萬老師很高興，因為這代表著諾瓦已經長大了，懂得開始為其他人考慮了。”
“可是啊，不能因為這個，就討厭弟弟妹妹他們哦，諾瓦？”
“你覺得貝貝他們太幼稚，不喜歡跟他們待在一起，安托萬老師能夠理解，但是啊……諾瓦，你要知道，每個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安托萬老師是這樣，老師過去教過的孩子是這樣，諾瓦過去也是這樣，不是嗎？”
安托萬摩挲著諾瓦的腦袋，笑了笑，而對方聞言，臉上低落的神情微微動了動，抿了抿嘴唇，有些不服氣一樣的小聲反駁道：
“我才不會像他們那樣……”
“可是，安托萬老師記得，諾瓦五歲的時候，哭的次數可是比貝貝還多哦？”
“那…那是因為，我…我那個時候……還不懂事。”
聽到老教師說出自己五歲時的羞人事跡，已經快十歲大的孩子連忙抬起腦袋，有些語無倫次地焦急解釋著，最後像是不好意思一樣地拉聳下腦袋，小聲辯解了一句，令安托萬忍不住莞爾笑了笑，溫柔地撫摸了兩下對方的腦袋，開口道：
“所以，貝貝他們現在其實跟當時的諾瓦是一樣的，他們還太小了，還有很多東西都不知道，因此，才需要已經長大的諾瓦去來保護好他們，讓他們有機會長大，不是嗎？”
“可…可是…他們根本不知道，安托萬老師的身體已經……”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蒼老但帶著些許輕快之意的聲音自車廂內落下，隻見安托萬撫摸著身旁的孩童的腦袋，眼中滿是欣慰的目光，微笑著說道：
“在諾瓦你看來，貝貝他們說那些話是不懂事的表現，可對安托萬老師來說，能看到你們一天天長大成人，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跟救贖了，真要說的話，也該是老師我來感謝諾瓦你跟貝貝他們才對。”
“是你們的存在，才讓老師有動力支撐到了今天，雖然老師或許沒機會看到更久遠的地方了，可這隻是這片大地上的每個人都必然會經曆的事情，相比起那些倒在輝石獸跟其他事故中的叔叔跟阿姨們，老師能這樣離開，已經是很幸運的方式了。”
“可是…可是…我……”
“嗚嗚…我…我不想安托萬老師死掉……”
車廂內，諾瓦哽咽著，將自己的小腦袋埋進了安托萬的懷中，眼睛止不住地紅腫起來，而安托萬隻是垂著眼眸，悄悄關上廂門的同時，溫柔地撫摸著對方的腦袋跟後背，輕聲道：
“嗯…老師也知道，但接受這個事實，也是一種成長，諾瓦。”
“如果真的覺得很難受的話，就趁現在大聲哭出來好了，但是要約定好，等老師離開後，就必須變得堅強起來才行了，畢竟，那時候就是諾瓦來照護弟弟妹妹們了呢？”
安托萬說著，位於其懷中的諾瓦聞言，鼻子一酸，再也抑製不住屬於孩童的那份敏感而脆弱的心緒，嗚咽著大哭起來。
縷縷火光自車廂外落下，落在一臉慈祥的老教師跟哭成淚人的孩子身上，與晚風的聲音融為一體，共同講述著這微不足道的插曲。
……
「63:34:05」
【訓練完畢，本次訓練成績：93分，評價：極優】
悅耳的電子音自拉坎的腦海中響起，充滿機油跟金屬味的訓練室內，又結束了一輪訓練的拉坎摘下頭盔，摸了摸額頭上的汗水，拿起手旁的能量補充飲料猛灌了一大口後，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看向眼前的虛擬屏幕跟上麵顯示的分數，疲憊的目光中露出些許悠遠之色。
這是他被任命為首席機甲駕駛員的第二天。
老實說，雖然隻有兩天不到的時光，可對拉坎而言，這兩天的經曆，就如同渡過了兩個世紀一樣夢幻。
先是那位帶領整個高塔在最危機的時刻走出困境的黑劍大人忽然親自找到他，又是各種本該是他這種小人物根本觸及不到的高層對他各種關懷照顧，甚至就連他身上的輝石病都被那位叫表演家的大人親自執刀做手術給治療好了，讓拉坎直到現在都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尤其是對方還無比隆重地告訴他他將成為首席機甲駕駛員，在幾天後將要爆發的戰爭中帶領一係列經過層層篩選挑選出來的王牌駕駛員們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並且還告訴他沒必要太過驚訝，如今正協助整個高塔的大人物們其實基本都是這樣在短短幾天裡從高塔上億的人口中被那位黑劍大人選拔出來的，並且都很好地勝任了各自的職責的時候，更是讓拉坎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某種夢境裡麵。
畢竟，出身底層區的輝石病患者忽然得到重用，並且隻用短短幾天時間就成功上位，成為拯救高塔與水火之中的英雄什麼的……這樣的故事他過去隻在中城區流傳的那些話本跟中聽過，甚至還一度覺得那些編得都太過離譜，放現實中根本不可能發生。
但事實又是這種事情實打實地發生在了他的麵前，甚至他自己就是其中的參與者，並且種種跡象都表明這是實打實發生的事實，而非一場虛幻的夢境。
“呼…還有一點時間才到休息的時候，再訓練一場好了……”
靠著特供的恢複品快速將體能恢複了個七七八八後，躺在模擬用駕駛艙內的拉坎回過神來，看了看眼前的虛擬屏幕，長舒一口氣後，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屏幕上，戴上頭盔，目光堅定地開始了新的一場訓練。
或許是因為眼前的生活完美到甚至超出了他過去的一切幻想，又或許是那位黑劍大人說的話語讓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也能被人如此的需要跟尊重，無論如何，對他而言，眼下發生的一切，他都不想浪費。
哪怕到最後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幻，可相比起過去那渾渾噩噩的生活，他寧願將自己的一切燃儘在這場夢幻裡。
……
「55:24:35」
“以上，按照黑劍大人給出的回答，我們還有兩個塔日多一點的時間就要麵臨新一場的戰爭了，並且這一次，奪走了古薩聯邦跟輝源教派的邪魔們將會動用上全部力量，而我們的責任就是必須在這兩天裡將整個高塔的戰爭規劃安排好，配合黑劍大人製定出足夠支撐住敵人攻勢的方案，有誰有問題嗎？”
會議室內，隻見塔菲娜正坐在主座旁的副座上，看著眼前坐了足足十幾號人的長桌，朝這些從高塔各個要塞內選拔出來的頂尖人才開口道。
“既然是以持久戰為目標，我這邊跟萊恩與安文大人討論了一下後，有個想法，不知道各位覺得可不可行……”
而隨著話音落下，隻見一名跟萊恩與安文等人坐在一塊兒的眼鏡短發青年沉吟了少許，抬手開口道，為這場討論拉開了序幕。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數小時後，隨著一聲充滿疲憊跟解放感的長舒聲，隻見主持了整場會議的塔菲娜跟虛脫了一樣後仰在座位上，一副精疲力儘的模樣。
“呼…呼…不行了，萊恩，安文…你們那邊有找到什麼比我更合適擔任副指揮的人嗎？或者要不奧婭你來當吧？”
灰發少女滿臉疲憊地望著眼前的天花板，雙目無神地喃喃道。
身為大術士的她，本以為自己在這場戰爭中最大的任務也就是操練操練新兵，帶隊打打仗，殺殺敵人什麼的，結果沒想到黑發青年卻忽然來了句她是ai計算出的最適合擔任高塔指揮官的人，並且將理應由身為高塔實際領袖來拍板決定的各種事物卻給扔到了她身上，而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這一周下來，她愣是連眼睛都沒能閉上兩下過。
“噗，人家才不要呢~！人家能看著整個要塞的輝石資源每天蹭蹭地往上漲就很滿足了，至於高塔指揮官什麼的，還是讓塔菲娜姐姐來當吧~！”
被稱作奧婭的少女噗嗤笑道，朝一副快燃儘模樣的塔菲娜調侃了兩句，身為資源部長的她雖然也過得不輕鬆，但跟每天需要跟ai一起將整個高塔內大事小事全部過目一遍的灰發少女比起來，已經堪稱是閒逸了。
“話說回來，塔菲娜姐姐，那位黑劍大人現在在乾嘛呢？人家都還一次沒見過他呢？”
奧婭好奇地說道，兩隻眼睛跟夜晚的貓一樣一閃一閃的，儼然是一副小迷妹的模樣，而塔菲娜聽著對方這撒嬌般的詢問，本就疲憊的麵龐上又多出了一抹無奈。
雖然最初的時候整個要塞中還存在著不少關於黑劍的聲討之聲，可在經過一周的洗禮後，隨著大量智能機械帶來的生活體驗的飛躍，如今高塔中的聲音早就從對黑發青年來曆的懷疑變為了鋪天蓋地的讚譽，甚至出現了不少將其視作新一代冠位術士象征來崇拜與追捧的人。
畢竟，對中下層乃至絕大部分平民出身的術士們而言，黑發青年上位期間給高塔帶來的變化可以說都是實打實地看得到的，如今除了一部分舊貴族的術士跟實在好吃懶做到沒救的家夥以外，整個高塔上百座要塞內的人可以說都已經被黑發青年帶來的優渥待遇給‘洗腦’了，尤其是當人們發現黑發青年甚至帶來了更廉價與高效的對抗跟治愈輝石病的方式的時候。
當然，這種狂熱的追捧肯定存在著過度繁華的假象在裡麵，甚至隱隱有一種擺脫束縛後的狂歡的味道，可對不少人而言，黑發青年就是實打實地救贖般的存在，這一點塔菲娜也早就切身體會到了，這也是讓她對眼前身為資源部部長的少女最無奈的地方。
對方對黑發青年的憧憬，甚至達到了讓她都忍不住退避三舍的程度，雖然很清楚這跟對方個人的經曆有一定關係，但老實說，當親眼見到了黑發青年如今在要塞中的聲望究竟達到了一種什麼地步後，仍舊令塔菲娜忍不住有些咋舌。
‘不過，以那位大人奇跡般的行為，恐怕也隻有這樣的情況才是最合理的吧……？’
塔菲娜望著眼前的景象，腦中回憶起自己這短短十天時間裡經曆的種種，一時間又有些覺得奧婭對黑發青年的憧憬是合情合理的。
畢竟，彆說在絕望的時候被對方帶來的影響間接拯救回來的對方了，哪怕是她自己，在得到了對方救贖的情況下，也很難不對黑發青年產生如神明般的敬仰感。
而正因為如此……
“呼…休息得差不多了，該繼續處理事務了。”
會議室內，隻見灰發少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坐正身子，看著眼前的屏幕，目光重新變得認真而堅定起來。
如果說最初她還隻是為了自己的友人才選擇跟隨黑發青年的話，那麼如今的她，已經是發自內心地想要追隨對方，想要將對方帶來的這些變化永久地延續下去，而不是在戰爭中儘數消亡了。
對她而言，這場戰爭，已經有了必須要取得勝利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