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飯點已到。
王碩覺得肚子裡沒油水了,提議去全聚德吃烤鴨,慶祝工作室接了嘉禾和邵氏的大單。
方言滿口答應下來,開車帶上陳西米、石鐵生和龔樰,先行一步。
王碩、鐘阿城等人簡單地收拾了下屋子,然後匆匆地騎上車,直奔王府井大街。
抵達之後,菜早早地點好,桌上擺著健力寶和燕京啤酒。
王碩輕咦了聲,就見方言的跟前站在一個穿著員工製服的年輕男人,又高又瘦,看上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跟當年的自己有幾分相像,而且也不敢衝著方老師擺譜,必恭必敬,滿臉赤誠。
“這人是?”
鐘阿城輕聲地向石鐵生發問。
“徐星。”
石鐵生笑著解釋說,他是全聚德負責打掃衛生的同誌,聽說來吃飯的是方言,非常希望能幫自己看一看稿子,麵對如此熱情,方言自然也不好推辭,欣然接受。
王碩掃了一眼,瞧著稿子用的是那種電車公司的橫格紙,而非常用的方格紙,不禁撇了撇嘴:
“這未免也太業餘了吧……”
“不要給熱愛文學的群眾潑冷水。”
石鐵生低聲地提醒了一句。
兩人說話的聲音雖小,但徐星勉強能夠聽清,臉上既尷尬又忐忑。
“不要緊張。”方言翻到一半,“你以前寫過嗎?”
徐星搖頭說:“這是我頭一回寫。”
方言追問:“那你平時有沒有看什麼文學雜誌或者?”
“有!”
徐星坦率地說最近從朋友那裡借來了一本《人民文學》,無意中發現了劉索拉的《你彆無選擇》,頓時驚天為人,完全沒想到文學雜誌居然能發表“搖滾”題材的文章。
方言道:“這麼說,你這《無主題變奏》是從《你彆無選擇》裡獲得的靈感?”
“我最喜歡她字裡行間裡透著那股子藐視一切、不屑一切、反對一切的勁兒。”
徐星大大方方地承認,說在自己眼裡是真正有文學價值的作品,更讓他感到驚喜的是,這種東西自己也能寫,於是乎,就寫了這一篇《無主題變奏》。
書如其名,就是毫無主題,裡麵的主角就像賈寶玉一樣,無病呻吟地夢囈。
藐視大學、藐視專家、藐視成功,但又像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一樣,又酸又混。
偏偏有個女友像薛寶釵一樣,跟他一見鐘情,希望主角努力上進,先讓他考大學,再給他介紹專業作家,幫助他出名,結果兩人三觀不合,吵吵鬨鬨之中,最終分了手。
“怪不得跟《你彆無選擇》一樣,都有《麥田守望者》的影子。”
方言把稿紙放在桌上。
徐星語氣裡透著期許,“方老師,您覺得怎麼樣?”
“你這篇跟劉索拉的一樣,都算是‘青春傷痛文學’,表達的是年輕人的迷惘和苦惱。”
方言敲了敲桌麵,“不過她那篇積極向上、充滿青春活力,你這部就頗有點犬儒主義的味兒。”
徐星心裡咯噔了下,弱弱道:“啥叫犬儒主義?”
王碩強忍笑意地解釋,“就是悲觀、消極、憤世嫉俗、蔑視社會的道德,嘲笑任何崇高……”
徐星神色一僵,小聲道:“方老師,那我這篇是不是發表不了啊?”
“也不是不能發表。”
方言安慰道:“當初劉索拉的《你彆無選擇》,不比你好多少,也很憤世嫉俗,嘲諷這個,謾罵那個,不過你再瞧瞧她現在改好的,少了些抱怨,多了些激情。”
徐星眼神閃爍道:“這也能改嗎?”
方言說:“當然可以,你有沒有想過要投哪個出版社?”“不瞞您說,我之前投過,結果鬨出了笑話。”
徐星說,自己第一次去投稿,去了離烤鴨店最近的一個,當時就知道是文學的什麼部,並不知道是《詩刊》的編輯部,然後被看門的老大爺給攔了下來,一問才知,這裡隻收詩刊,出了洋相。
“噗嗤!”
王碩再也憋不住,大笑了起來。
石鐵生白了眼,然後向徐星投去鼓勵的目光,“那後來呢?”
徐星道:“之後我問大爺哪裡可以投,他就給我指了條明路,說去東四十條,投給《人民文學》。”接著難為情說,“所以這不才壯著膽子請方老師給看看,您是《人民文學》的副主編……”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你不用再跑東四十條一趟了。”
方言說:“這稿子我暫且收下了,不過我不能保證一定就能在《人民文學》上發表,隻能說如果改得不錯的話,是可以刊登在文學期刊上,這個情況,你能夠接受嗎?”
“能!”
徐星滿懷激動,不停鞠躬:“謝謝方老師,謝謝方老師!”
方言揚揚手,然後向他要了包括住址在內的聯係方式,等過些天就會有回信。
眼見著徐星興紅衝地離開,王碩忍不住地問了一嘴:
“方老師,您真打算把這發表在《人民文學》上?”
“稿子你看過了嗎?”
方言反問了一句。
“沒有。”
王碩愣了一下。
“拿去看看吧,跟你的風格很像。”
方言還有半句沒說,也很像《頑主》,沾了點痞子文學的味道。
《無變奏主題》在王碩、石鐵生、陳西米等人之間,競相傳閱,議論紛紛。
“岩子你說得沒錯,的確跟王碩的文風相似,帶著一股子京味。”
石鐵生頷首:“隻不過你是嬉笑怒罵,他是憤世嫉俗。”
王碩張了張嘴,不得不承認徐星這部的確有發表的價值。
但很快地,這個小插曲一晃而過,眾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服務員端上來的烤鴨上。
美美地飽餐了一頓之後,怎麼來的,就怎麼回,方言帶著龔樰、石鐵生等人先行回來。
剛踏入院子裡,龔樰驚奇地發現:“呀,這合歡樹開了!”
方言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就見庭西的合歡樹,點綴著如小折扇狀朵,紅、紫、黃、白各色相間,蝴蝶狀的須綻放在枝頭綠葉間,一串串,一團團,一簇簇,隨風飄動。
“我記得,這樹是鐵生搬進來的時候種下去的吧?”
龔樰隨口一問。
“是啊。”
石鐵生頗為感慨道:“這是我母親當初去勞動局給我找工作的那一年種下的,那時候以為是含羞草,就栽在盆裡,過了一兩年的工夫,發了芽,還長出了葉子,之後就從盆子裡,移到了院裡。”
陳西米抬頭望著,“想不到還有這樣的故事。”
石鐵生觸景生情,把頭一轉,“岩子,你們《人民文學》還缺不缺稿子?”
“缺,怎麼不缺!”方言心領神會道:“怎麼,鐵生,你要投稿嗎?”
“我準備以《合歡樹》為題,寫一篇散文。”
石鐵生睹物思人,一看到母親替他種下的合歡樹,思緒就不由地想到了母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