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西姆西餐廳內,楓栗樹葉狀的吊燈和壁燈散發出幽暗的光芒,映照著牆上的鎏金藤圖案。
宋懷桂穿著一件露背的黑色夜禮服,站在旋轉樓梯上,掃視著自己的領土。
就在此時,方言和劉索拉突兀地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方老師,真是稀客啊,你好像有一陣子沒來馬克西姆了。”
宋懷桂像女王一樣,慢慢地從樓梯上走下來。
“是啊,好久不見,宋經理。”
方言笑了笑,“前些日子去日本出差,這不現在才得空。”
兩人相互寒暄了會兒,宋懷桂才把注意力轉移到生麵孔的劉索拉身上。
“這位是?”
“她是我負責的一位新人作家。”
在方言的引薦下,劉索拉簡單地做起了自我介紹。
其實自己並不是頭一次來馬克西姆西餐廳,畢竟這裡可是被稱之為華夏搖滾樂的聖地。
當時很多不受主流接受的燕京搖滾樂隊,隻能在包括馬克西姆西餐廳在內的場地小範圍地演出。
“你好,劉小姐。”
宋懷桂和她握了下手,“方老師,還是老規矩,開5號包廂嗎?”
“我們這次主要是來找人的。”方言望向空空蕩蕩的舞台,“崔建他們不在嗎?”
宋懷桂笑道:“在呢,他們剛剛表演完,現在正在休息室裡休息,需要我去喊他們過來嗎?”
方言擺了擺手,“我們過去就好,宋經理應該不介意我們跟他們聊一會兒吧?”
“當然不介意,方老師請自便!”
宋懷桂客客氣氣說:“待會兒需要我把你存在這裡的酒送過去嗎?”
“那再好不過了。”
方言帶上劉索拉,在服務員的指引下,穿過狹長的走廊,來到較為偏僻且安靜的休息室。
說是休息室,事實上就是個逼仄狹小的房間,一股刺鼻的煙味從敞開的大門裡飄了出來。
“建哥,你那張專輯現在怎麼樣啦?”
“還能怎麼樣,涼了唄!”
“不會吧?我覺得你那專輯挺牛掰的啊!”
“沒有哪家出版社願意接受出版,再牛掰的專輯也沒有路子推出去。”
“唉,老崔的專輯也就隻能在咱們自己的小圈子裡蹓躂,哪裡能像方老師那樣啊!”
“可不是嘛,方老師作詞的那幾首歌火了去了,《奢香夫人》、《黃土高坡》,還有《愛我中華》,每天走街串巷的時候,總是能聽到這歌那歌,就更甭提我們燕京歌舞團了。”
“………”
議論紛紛中,王勇冷不丁地來了一句:“要不我們也試著轉行,改玩流行樂?”
“扯什麼淡呐!”崔建聲音略帶沙啞道,“我們玩的是搖滾,怎麼能做流行音樂呢!”
“如果把搖滾和流行聯係在一起呢?”
伴隨著門外傳來聲音,眾人的討論戛然而止。
當方言和劉索拉的身影映入崔建等人的眼簾,一個個猛地一個激靈,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方老師,您怎麼來了!”
“這不是想聽你們的搖滾樂了嘛。”
方言看向崔建,“聽宋經理說,你去年出了一張搖滾專輯是嗎?”
崔建道:“說來慚愧,是我的獨唱集,叫《當代歐美流行爵士dis》,成績不怎麼樣……”
劉索拉眼前瞬間一亮,“專輯!能不能借我聽一聽!”
七合板樂隊的成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把目光一齊地投向於她。
雖然不知道這位是何方神聖,但能跟方老師同行的,又豈是等閒之輩!
“她叫劉索拉,是民大的音樂老師……”
兩撥人在方言的介紹下,互相認識,因為是第一次見麵,彼此都生疏得很。
但當話題涉及到搖滾樂的時候,劉索拉和崔建等人越聊越歡,漸漸地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你的名字,還有你的樂隊,哥幾個好像聽說過。”
崔建詫異不已,“不過這兩年就沒了消息,有人說你們樂隊解散了,也有人說你們鬨崩了……”
“什麼鬨崩啊,就是畢業了,大家夥各奔前程,沒時間訓練、排練和演出,可不就解散了。”
劉索拉聳了聳肩,“不像你們,能聚在一塊,組樂隊,玩搖滾,真羨慕死我了。”
崔建搖頭苦笑:“彆介,你也不用羨慕我們,我們這樂隊也快散了。”
劉索拉和方言互看一眼,不解道:“為什麼呢?”
“唉,一言難儘啊。”
崔建幽幽道:“搖滾的激情一旦沒了,生活就剩下一地雞毛了。”
正當一個個化身鬱鬱不得誌的憂鬱男人時,宋懷桂親自把洋酒送了過來。
幾杯酒下肚之後,眾人借著酒勁,打開了話匣子,不是吐槽妻子、父母嫌棄他玩搖滾不務正業,就是要承受著來自單位、音樂界、社會等四麵八方的壓力。
整個燕京地下搖滾樂陷入低穀,既低迷,又迷茫,始終見不到光明的未來。
“前些天,我們歌舞團給我和建哥下最後通牒了,不許我們再借用單位的排練場排練搖滾了。”
王勇垂頭喪氣道:“現在我們就隻敢在哥幾個的家裡輪流排練。”
劉索拉追問道:“為什麼是輪流?”
“因為不能多呆,多呆個幾天就有戴紅箍的大媽上門警告,說被人舉報擾民,演奏黃色歌曲。”
王勇撇了撇嘴,“街坊鄰居裡有不少的老人,現在都管我們叫‘搖滾雜種’。”
方言挑了挑眉,隱隱約約記得有部崔建主演的電影,好像就叫“燕京雜種”,合著還有出處。
眾人無不歎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距離七合板樂隊崩潰解散,實際上就差最後一片雪花了。
崔建問:“不提這些喪氣的事了,方老師,您今天找我們肯定有事吧?”
方言點了點頭:“是這樣,她要寫一部關於搖滾題材的青春文學,裡麵可能需要一首原創的搖滾歌曲,不過下一期我們就要刊登這篇稿子,現在開始創作肯定是來不及了……”
崔建心領神會,“所以您想找我們合作,讓她把我們樂隊的作品寫進她的裡?”
“不錯,這不光對她有好處,對你們也有好處。”
方言道:“你們的搖滾歌曲會隨她的,一同發表在《人民文學》,你們覺得如何啊?”
“真噠?!”
七合板樂隊成員們又驚又喜,做夢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歌有朝一日能登上主流媒體的版麵上。
方言調侃了一句:“這也算是搖滾樂第一次登上主流雜誌吧。”
崔建猶猶豫豫道:“方老師,這會不會出什麼問題,我的意思是可能會引起巨大的非議……”
“有爭論才更好,我也希望她的稿子,和你的作品,能像石子一樣激起些許水花。”
方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好是能在青年讀者當中引發廣泛的關注和討論。”
眾人不禁意動,迫不及待地向劉索拉詢問起《你彆無選擇》的故事內容。
劉索拉不急不慢地回答所有的問題,然後喝了口酒道:
“就像書裡寫的,注定得做音樂,除此之外,彆無選擇,我就是想告訴讀者們,八十年代的音樂、八十年代的聲響可以是什麼樣的,不隻有民樂,有古典樂,有流行樂,還可以有搖滾樂!”
“我希望所有人提到《你彆無選擇》的時候,既能談文學,也能談音樂,最好是搖滾樂!”
“啪!”
王勇興奮異常,拍了下大腿:“我來助你!”接著環顧四周,“哥幾個彆愣著,趕緊表個態!”
眼見朋友們無不讚成,崔建自然也舉雙手支持,“方老師,你們打算要挑我們的哪首曲子呢?”
“這就要看你們的了。”方言補充了一句,“當然,不要有什麼臟話,也不要犯忌諱。”
崔建建議道:“明白,您覺得我那首《不是我不明白》怎麼樣?”
“能不能簡單地彈一下,讓我聽一聽?”劉索拉滿懷期望道。
崔建翹起二郎腿,抱著吉他,輕車熟路地清唱起來:
“過去我不知什麼是寬闊胸懷,過去我不知世界有很多奇怪……”
“過去我幻想的未來可不是現在,現在才似乎清楚什麼是未來。
噢,噢,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
“好!”
劉索拉拍手稱快,但見方言皺了皺眉,“方老師,你覺得這歌不好嗎?”
“不能說不好,就是不太適合你的,風格上略有衝突。”方言道,“還有彆的歌嗎?”
崔建隨後彈了兩首七合板樂隊新排練的歌曲,但質量和水準還不如《不是我不明白》。
突然間,王勇一拍腦門,提醒道:“建哥,前些天你不在家裡寫了首歌嘛!”
崔建道:“這……這首歌我沒花多少時間,詞啊,曲啊,都還沒完成呢。”
方言問:“沒事,都彈彈看,曲子叫什麼名兒?”
“一無所有!”
崔建邊在腦子裡組合著旋律和節拍,邊彈撥地唱了出來:
“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我要給你我的追求,還有我的自由,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噢……你何時跟我走,噢……你何時跟我走……”
越唱,聲音越高昂,很多積壓在崔建心裡的東西,猶如洪水般宣泄了出來。
劉索拉兩眼圓瞪,心跳加速,激動得全身一陣一陣地起雞皮疙瘩。
方言笑盈盈道:“怎麼樣?”
“方老師,就它了!非它莫屬!”劉索拉斬釘截鐵地喊道。
崔建停了下來,左右為難道:“可是《一無所有》這歌並不完整……”
方言道:“不著急,隻要在3月底之前完成就行。”
“如果是3月份的話,那應該來得及!”
崔建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但更讓自己沒想到的是,方言準備把這歌推薦給錄音錄像出版總社。
“這能行嗎?”
王勇等人先是大喜,然後陷入擔憂和懷疑之中,主流音樂界能接受得了“大逆不道”的搖滾嗎?
“不試試,又怎麼知道行還是不行呢?”
方言鼓勵道:“這一步,你們就當成是搖滾樂的一次投石問路。”
包括劉索拉在內,在場所有人都是搖滾樂的狂熱分子,方老師的舉止讓他們大為感動。
更讓他們動容的是,方言大手一揮,要請眾人喝酒慶祝,今晚的消費都由方司令買單!
…………
在幫劉索拉和崔建牽線搭橋成功後,《你彆無選擇》的後續跟稿工作,就交給了朱偉。
而方言要把精力和時間,放在最新一期的《推理世界》上。
夜色漸漸地昏沉,如晝般的燈光照在厚厚一疊的方格紙,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門輕輕地被推開,龔樰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不好意思,剛拍完戲,回來晚了,吃過了嗎?”
“吃了。”方言站起了身,揉揉手腕。
“我還擔心你沒吃呢,就在路上買了些。”
龔樰從網兜裡取出鋁飯盒,就見一盒裝著熱飯,其餘的裝著麵筋扒白菜和鍋燒鴨。
方言揚了揚手,“沒事,我這肚子啊,正好又有點餓了。”
“吃不下可不要硬撐。”
龔樰遞上筷子,接著來到書桌前收拾起來,“你還在寫你那個推理犯罪?”
方言咀嚼著飯,點了點頭。
“重案一組?”龔樰疑惑不解,“這個單位我好像從來沒聽說過。”
“這個啊,是針對性質嚴重的刑事案件臨時成立的小組,成員都是從各部門抽調的公安、法醫等精英骨乾,就是為了在限期之內,偵破案情。”方言解釋道,“要是在香江,還是個正式警種。”
“是這樣啊……”
龔樰翻了翻人物資料,“重案組之虎,曹達華……刑警曾克強,外號‘大曾’……”
方言邊吃,邊問:“奧斯卡頒獎禮是在3月底舉辦,《空中小姐》那會兒能殺青嗎?”
龔樰輕蹙眉頭,一臉遺憾,幽幽地歎了口氣。
“衝突了?”
方言眼珠骨碌一轉,“要不我去跟鄭小龍他們談談,儘量先拍你的戲份,然後等你從奧斯卡頒獎禮回來,再接著拍,中間的這幾天,就拍其他人的戲,你覺得這麼安排行嗎?”
“噗嗤!”
龔樰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方言醒悟過來,“好啊,你敢騙我!”
龔樰吐了吐舌頭,“誰讓你自己這麼不經騙呢。”
方言背轉過身,悶頭吃飯,擺出一副被蒙騙生悶氣的模樣。
“好啦,我錯了還不行嘛,你彆生氣了。”
龔樰走到他的麵前,蹲了下來,解釋說上影廠正好組織了《大橋下麵》劇組核心成員,參加在美國舉行的“華夏電影周”,時間就在4月初,距離奧斯卡頒獎禮沒有多長的時間。
“這是好事啊!”
方言放下了飯盒和筷子。
“是啊,而且吳老、章瑜他們也會參加,呃,呃……”
龔樰伸手摘下他嘴角的飯粒,
“這可不像平時的你,有什麼話就說出來。”
方言道:“是不是他們想托你找我幫什麼忙?”
龔樰遲如實相告:“吳老、白導他們也想見識下國外的頒獎禮,問你有沒有什麼辦法……”
方言拿手帕擦嘴,“這樣吧,等到了美國,我給斯皮爾伯格打個電話,問問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