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已是中午。方言洗漱了一番以後,跟鈴木洋子、鬆阪慶子她們約好了晚上在馬克西姆餐廳見麵。而後,打了個麵的,前往人文社。此時,《人民文學》編輯部裡空空蕩蕩,冷冷清清,隻有寥寥數人。“方老師!”朱偉驚訝不已,“您怎麼來了?”陳曉曼站了起來,“是啊,岩子,你不該在接待日本訪華團嗎?”“今天難得有這麼個機會。”方言環顧四周,“王主編他們在嗎?”陳曉曼搖了搖頭,“這不第二屆中美作家交流會召開了嘛,主編他們都出席參加了。”“那可真的是太不巧了。”方言從胸口取出鋼筆,在紙上一邊寫,一邊說:“嫂子,等王主編他們回來了以後,麻煩你把這個轉交給他。”越是如此神秘,陳曉曼越發好奇。方言言簡意賅地說出口,《收獲》準備和《人民文學》合辦關於尋根文學的全國研討會。聽到這話,朱偉幾人又驚又喜,特彆是聽到李堯堂親自出麵,全力支持。陳曉曼笑臉盈盈,“岩子,你這趟去滬市可真的沒白去啊!”“啪”的一聲,朱偉激動地拍了下手,“這下好了,有《收獲》加入,這動靜越來越大!”“先彆高興得太早了,還是先好好想想,該邀請哪些作家。”方言道:“可彆請些歪瓜裂棗的來濫竽充數啊。”“方老師,您放心!”朱偉掰著指頭,一一列數,粵東、湘南、陝北、滬市、江浙……陳曉曼突然補充了一句,“還有晉西!”聽到“晉軍”,方言並不意外,80年代可是晉西文壇活躍的時期,湧現出一批才華橫溢的青年作家和一批反響巨大的文學力作,比如自己在《十月》編輯部時期親手挖掘的“柯雲路”。“巧了不是!”陳曉曼拉開抽屜,從裡麵拿出兩份手稿,“你瞧瞧,裡頭這篇《古陵》就是柯雲路夫妻寫的。”方言一愣,乍一看還以為柯雲路不寫改革文學,轉行寫盜墓了,但事實上,“古陵”並非是古老的陵墓,而是柯雲路杜撰出的一個“古陵縣”。從上到下,通篇閱覽,越看越覺得像柯雲路的另一篇,《新星》。且不說劇情內容,單單男主角的名字,就是同名同姓,都叫‘李向南’。“他們夫妻倆在信上都寫了,指名道姓要你給改改。”陳曉曼笑道,“岩子,你覺得怎麼樣?”“跟之前那篇《耿耿難眠》一比,不管是文筆還是思想上,都成熟多了。”方言看得很快,但也很細,“稍微改一改,就能發表,不過這個名字得換一個。”陳曉曼道:“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古陵’這個題目太有問題了,容易產生歧義。”看著兩人點評《古陵》,朱偉提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但凡是柯雲路的,為什麼總是夫妻合寫呢?“這個理由啊,並不複雜。”陳曉曼說,根據《個人所得稅法》,作家的稿費一旦超過800塊的話,就要繳稅。但如果是和妻子共同署名的話,原本到手的1000多元稿費,夫妻對半平分下來,每個人平均不會超過800元,就可以少交好幾十塊錢,相當於變相地鑽了空子。“啊?這也行!”朱偉驚了個呆,張大嘴巴。“不用這麼大驚小怪,作家也是人,也是要靠稿費吃飯生活的。”方言聳了聳肩,“我倒是也想用這個法子,可是實力不允許啊。”“你就彆說你自己了,把他們綁一塊都沒你一個人的稿費多。”陳曉曼調侃了句,正因為有方言的稿費支撐著基金會,自己和沈霜這兩個理事才能定期地收到一筆數目不菲的額外收入和津貼,而且是美刀,這全歸功於公公“沈雁氷”收了個得意的關門弟子。“又該打方老師的土豪了啊!”此話一出,頓時滿堂大笑,屋內外充滿了歡快的氣息。“哈哈。”方言收斂笑意,“嫂子,另外一篇稿子是誰寫的?”“還能是誰,就是你挖掘出的那個王碩啊!”陳曉曼把《浮出海麵》遞了過去,“他呀,個性得很,除了你以外,任何人都不能改他的稿。”方言看了會兒,一直到掛在牆上的鐘走到了3點半時,才起身離開:“我有點事,得先走了,王碩這篇我就帶回去了!”…………來到馬克西姆西餐廳,距離跟鬆阪慶子等人約好的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隻見大堂舞台正中央,並不是崔建為首的搖滾樂隊,而是鋼琴獨奏表演。方言輕車熟路地來到櫃台,讓宋懷桂幫自己安排一個安靜且私密的包廂。恰恰就在此時,一身酒氣的王碩、葉晶、馮褲子幾人,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嚷嚷結賬。方言嘿然一笑,“呦,王碩,幾天不見漲行市了!”“哪個不開眼的……”葉晶一聽這話,立馬就想替自己的鐵瓷回懟,但當方老師的麵孔映入眼簾時,酒一下子就醒了。“方、方老師!您怎麼在這兒?”王碩迷迷糊糊的眼睛瞬間清徹,整個人猛地一個哆嗦。方言環顧四周,“你們幾個可以啊,以前也就是去東來順吃頓涮羊肉就對付了,今兒上檔次了,跑來馬克西姆喝洋酒啦?”說話間,一股酒味飄到鼻尖,“嗬,看樣子你們喝了不少啊!”“您說笑了,我們哪裡能跟您比檔次啊。”王碩訕訕一笑,“還不是平時多虧了有您關照。”方言道:“《空中小姐》的劇本費到手了?”“到手了,嘿嘿,2000多塊。”王碩道:“還有您聘我當《推理世界》編輯的工資,也到了,所以才找哥幾個好好慶祝慶祝。”馮小鋼咧著嘴,露出一口黃牙,“方老師,您的《推理世界》什麼時候發行?我想第一時間買上一本,好好地瞻仰瞻仰您最新的大作。”“10月份,到時候,你和阿城要替鐵生多分擔一點,明白嗎?”方言道。“這沒問題,包在我身上!”王碩拍了拍胸脯保證。方言接著聊到了《浮出海麵》,“你寄給人文社的稿子我看了,大的問題沒有,京味夠足,有些地方的措辭改一改,就可以發表了。”“您說怎麼改,我就怎麼寫,改到您滿意就好。”王碩很是光棍道。“也不用改多少。”方言道,“你這篇看上去偏自傳性質,裡麵的男主角是你,那女主角是不是你對象?”“嘿呦,您看得真準!”王碩說,《浮出海麵》是他所寫的裡最吃力也是最滿意的,通篇寫的是他們純粹的愛情。“你就胡吹吧!”葉晶撇了撇嘴,“方老師,你可彆信他書裡寫的,他們倆到現在還沒結婚。”王碩急得滿臉通紅,“你……你丫……”方言道:“你是不是想說,你們雖然沒有結婚,但是卻有真感情?”????“對對對,還是方老師最懂我!”王碩說:“我和旭佳雖然還沒有結婚,但我們是真感情!”“那你們乾嘛不馬上原地結婚?”葉晶追問道。王碩扭捏之下,說出了口,“這……這不是我想多賺點錢,給我倆辦個像樣點的婚禮嘛。”葉晶、馮褲子等人麵麵相覷,尤其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關心《浮出海麵》的稿費。方言道:“稅前大概會有1100多吧。”王碩用手掩住嘴,低聲詢問:“方老師,能不能跟您打個商量,我想把佳旭的名字署上去?”方言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和柯雲路夫妻一樣的套路:“隻此一次,下不為例。”“嘿嘿,謝謝方老師,謝謝方老師!”王碩激動不已,“等我結婚的時候,一定請您喝喜酒。”葉晶提議道:“依我看,不如就趁這個難得的機會,我們做東,請方老師喝一場吧。”馮小鋼連聲附和,這種能拍方老師馬屁的機會,簡直是千載難逢,可遇而不可求啊!“這次就免了吧,我已經約了朋友。”方言看了眼手表,又望了望門口。王碩和葉晶原以為等的是龔樰,萬萬沒想到來的竟然是朱菻,與之同行的還有鈴木洋子、鬆阪慶子和粟原小卷,一張張陌生而姣好的麵孔,從他們的眼前一一地掠過。目送方言他們的背影,馮小鋼從驚訝中回過神來:“那人不是《莆田進行曲》的女主角嘛!”“沒錯,我說怎麼看著這麼眼熟呢!”葉晶道:“方老師一個大老爺們,跟朱菻、三個日本娘們在一塊,這……這……”眼裡閃爍著羨慕之色,心裡更是大叫著,彼可取而代也!“是不是我成了像方老師這樣的大作家,也可以這樣……”王碩一時恍惚,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難道這就是文豪的魅力嗎!三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滿腦子都在胡思亂想,但是有一點想得一模一樣——大丈夫當如是也!………………“乾杯!”酒桌上的歡聲笑語,酒精帶來的微醺感,讓人感受到一種輕鬆愉悅的氣氛,漸漸放下戒備。“方言君,我已經跟社長提到你的那首《吃醋》了。”鬆阪慶子臉頰微紅,“他讓我一定要好好地謝謝你。”接著倒滿了酒,雙手舉高。麵對敬酒,方言並沒有拒絕,酒杯輕輕一碰,滿飲了一大杯。“社長還讓我轉告你。”鬆阪慶子複述了一遍,等《午夜凶鈴》引進日本時,那個時候一定要請方言到日本參加首映禮。粟原小卷補充了一句,“還有朱菻醬。”“我?”朱菻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機會到日本。“當然,你可是《午夜凶鈴》的女主角啊!”粟原小卷堅信,如此罕見的恐怖片一經上映,絕對會在日本掀起比《那山那人那狗》更大的轟動。“這一切都要謝謝方老師。”朱菻眼神撲閃,“我、我敬您一杯!”方言豪爽地把酒一飲而儘,就見旁邊的鬆阪慶子馬上端著酒瓶,把杯子又蓄得滿滿當當:“照這個樣子喝下去,不出一會兒,我就要醉了。”“阿拉拉,真的嗎?我不信!”鬆阪慶子道:“洋子醬都跟我說過了,方言君喝起酒來,可是千杯不醉。”“嗨依嗨依,我就從來沒有見到方老師醉過!”鈴木洋子邊點頭,邊敬酒。看到三女輪番上陣,跟方言拚酒,朱菻心急道:“彆光喝酒,趁熱吃點菜吧。”鬆阪慶子笑眯眯道:“朱菻醬真的是賢惠啊,想必娶你的丈夫一定很幸福。”朱菻臉色微微一變,顧左右而言他,“洋子、慶子你們難道沒有結婚的打算嗎?”粟原小卷和鈴木洋子的回答如出一轍,都是暫時沒有結婚的打算。鬆阪慶子回答得更是詳細,作為鬆竹電影公司的“一姐”,結婚背後牽涉的利益錯綜複雜。哪怕是自己同意,鬆竹也不會輕易地放過這棵搖錢樹,因為在日本,女明星一旦公布婚姻,不是半隱退,就是像山口百惠一樣,基本上宣告隱退息影,結束演藝生涯。“我比慶子醬要幸運一點,她現在是萬萬不能結婚的。”粟原小卷說,鬆阪慶子因為方言寫的歌而大紅,公司正計劃讓她“影視歌”三棲發展。方言開玩笑道:“這麼說,我還耽誤了慶子?”“你說呢,方言君。”鬆阪慶子佯怒道:“這麼一耽誤,我恐怕變成了嫁不出去的哦巴桑,你說該怎麼補償我?”方言聳了聳肩,一副毫無辦法的模樣。鬆阪慶子醉眼朦朧道:“要是我還嫁不出去的話,你就給我當情人吧?”“慶子醬!”粟原小卷和鈴木洋子異口同聲,聲音之大,嚇得朱菻一個激靈,滿臉茫然。方言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有聽懂的樣子,“慶子她剛剛說了什麼?”粟原小卷努力地替她遮掩,“她喝的酒有點多,剛才說了些醉話。”“呐,結婚有什麼好的!”鬆阪慶子喝了一大口啤酒。朱菻臉色變了又變,弱弱道:“你覺得結婚不好嗎?”鬆阪慶子點點頭,說不結婚的話,一個人可以自由自在,小到一天的時間可以自己安排,大到人生的道路可以自己確立,這種稱心如意的好事,實在是太難得了。突然話鋒一轉,“當然,不結婚就沒有依靠,一個人也難免會孤獨寂寞,這也是自由的代價。”“可是喜歡一個人,不是該結婚嗎?”朱菻眨了眨眼。“喜歡,又不一定得結婚,愛情本來就不是結了婚,才意味著是全部。”鬆阪慶子瞥了眼方言,“結了婚,同床異夢,還不如不結婚親密無間的好呢。”朱菻一時間無言以對,三觀受到了巨大的衝擊。“真是的!”粟原小卷無奈道:“洋子醬,不要再替慶子醬翻譯了,她已經醉得開始說胡話了。”“才沒有呢。”鬆阪慶子用不熟練的中文發問,這家餐廳支不支持顧客點歌?“可以是可以,不過未必能有你想要的歌。”方言讓服務員把宋懷桂請了過來。鬆阪慶子要了一首鄧麗筠的《空港》,這歌可是在日本首發,一整年的銷量高達75萬張,並在日本1974年的公信榜單曲周榜上停留了整整28周,算是鄧麗筠打開日本歌壇局麵的敲門磚。結果,不出意外地沒有意外,法式的馬克西姆西餐廳還真沒有這首歌。“如果你想要的話,我托人幫你找一找。”方言秉持著儘地主之誼的心,滿口承諾了下來。“阿裡嘎多,方言君!”鬆阪慶子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舉起酒杯,“米納,乾杯!”“乾杯!”粟原小卷眼神複雜地凝視著方言,欲言又止,但還是沒開口,幽幽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