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琦玉。方言在鈴木洋子的幫助下,找到了森村誠一的宅子。典型的日式和風風格,就像《櫻桃小丸子》、《蠟筆小新》、《哆啦A夢》裡的一戶建。家門口的名牌上,寫著“森村”兩字。鈴木洋子按響門鈴之後,就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拄著拐杖,走了出來。大病初愈,麵容憔悴,身材乾瘦,但眼神堅定有力,清澈透亮。“森村大師,我是有斐閣鈴木支部長的女兒,鈴木洋子。”鈴木洋子恭敬地彎腰鞠躬,“這位是您想要見的方言老師。”“森村老師,久仰大名。”方言上下打量著眼前的老人。這位可是跟高木彬光、江戶川亂步、佐野洋、橫溝正史並稱為“日本推理文壇五虎將”,像島田莊司、東野圭吾、綾辻行人,都隻是他們的小輩。“請進來坐,請進來坐。”森村誠一一邊走,一邊招呼著老伴上茶。方言來到客廳,盤腿坐在榻榻米上,把手上的一盒點心遞了上去,同時感謝他在這次芥川龍之介評獎活動上極力地回護和推薦自己的《山村郵遞員》,要不然,未必能夠得到這個大獎和獎金。“我力保你的作品,完全是出於公心。”森村誠一說,“我非常確定你的值得芥川獎,事實也恰恰印證我的眼光沒有問題。”等茶端上了之後,方言以茶代酒,規規矩矩地敬了一杯。“由您的推理改編的電影《人證》,一引進到華夏,就深受廣大觀眾的熱捧。”“是嘛!”森村誠一眼前頓時一亮,“能夠得到華夏觀眾的喜愛,那真的是我的榮幸。”然後順著《人證》這部電影,主動地聊起了自己的代表作和創作生涯。“那年,鬆本清張的推理十分火熱,我在讀完之後,豁然開朗,覺得反映社會問題的內容,完全可以用推理的形式來表現。”“於是在69年的時候,寫出了我人生第一部社會推理,《高層的死角》,是以飯店經理被謀殺於密室而牽扯出一連串凶殺案,在那之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不過相比於這些,我自認我一生最重要的作品,是去年完成的《惡魔的飽食》。”“惡魔的飽食?”乍一聽像恐怖,方言一問才知,原來是記錄臭名昭著的七三一部隊的報告文學。森村誠一語氣認真地說:“當時我為了得到第一手資料,先後去了華夏的東北、美國、日本,走訪了大量的幸存者,才寫下這本書。”方言肅然起敬,隱隱猜出他指名道姓地邀請自己的目的,肯定跟《惡魔的飽食》有關。“你們在這裡等一等。”森村誠一點了下頭,起身走向書房,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厚厚一疊的書和資料。方言接過一看,跟白若雪學了這麼久的外語,勉強能吃力地看懂一些。刹那間,眉毛上挑。沒有猜錯的話,無數人童年陰影的《黑太陽731》,很有可能就是改編的這部。“本來我是打算在你們訪問團到東京的那天,就交給你們。”森村誠一不無遺憾道:“沒想到身體這麼不中用,生病住院了,就隻好用這種方式。”“您這份和資料實在是太珍貴了!”方言語氣裡充滿敬佩。森村誠一希望能夠在華夏出版,不需要任何版權費用。方言信誓旦旦地保證,格外小心地把和第一手資料放進公文包裡保管。“喝茶,喝茶。”森村誠一沒有繼續聊嚴肅的話題,而是聊起了文學,聊起了推理。“方老師最近也寫了一部恐怖懸疑的。”鈴木洋子道,“不過不是推理,是科幻。”森村誠一聽到一本集齊了恐怖、懸疑和科幻元素,倍感興趣:“有帶在身上嗎?”“這趟出來急,沒有帶在身邊。”方言道,“等的樣本出來了以後,一定給您寄過來。”森村誠一滿意地頷首,然後聽著他言簡意賅地說起了《午夜凶鈴》,越聽越覺得有趣:“你這,倒有幾分變格派的味道。”“變格派?”方言詫異不已。鈴木洋子解釋說,這是日本推理特有的流派之一。日本推理,目前劃分為3個流派。分彆是以“反映社會現實矛盾和問題”的社會派、以“推理解謎、解決謎團”的本格派,還有以“詭譎氣氛和變態情節”的變格派。“變格派和本格派一樣,以解謎為主。”森村誠一接著說:“但區彆在於,變格派吸取了神魔、獵奇、變態、科學這些元素,內容大都是陰森恐怖,荒誕不經,有很多少兒不宜的誇張描寫,非常血腥變態,黑暗詭異……”方言轉過頭,低聲問:“洋子,真的有那麼變態嗎?”“是的,絕對不是一般的變態。”鈴木洋子連連點頭,“不過方老師,彆擔心,您肯定不算變態。”方言沒好氣地白了眼,我當然不是變態!“不過好在這種旁門左道的流派,現在已經徹底沒落了。”森村誠一感慨了一句。自從鬆本清張開創了“社會派”以來,很多推理作家總是走不出社會派的陰影。因此,社會派也被稱為“清張魔咒”,一直以來都是日本推理界的第一大流派!“森村大師,那麼新本格派呢?”方言問出了剛才就很想問的問題。森村誠一不禁意外道:“沒想到方言君也知道新本格派!”“道聽途說而已。”方言打了個哈哈。“要說起這個新本格派,就要從島田君的《占星術殺人魔法》說起。”森村誠一娓娓道來。自從前些年,島田莊司靠著《占星術殺人魔法》,拿下江戶川亂步獎,就立誌要打破“清張魔咒”,在京都大學創辦了推理社團,打出了“新本格派”的旗幟,但其實並沒有得到主流的認可。就像朦朧詩剛出來的時候,也沒有得到主流詩歌界的認可,反而遭到打壓和排擠。“為什麼會這樣呢?”方言喝了口茶。森村誠一邊倒茶,邊評價,“因為新本格派拋棄了社會的現實性,在完全虛構的故事裡,過分地去追求意外性、趣味性、刺激性地解謎,既不合理,也脫離邏輯,完全是不切實際地天馬行空,但是頗受年輕人的喜歡。”“這可能跟環境有關係。”方言說,青年人沒有什麼危機意識,也沒有經曆過社會的毒打,自然而然喜歡追求享樂和感官刺激,對於社會派裡涉及的人性和矛盾,既沒法理解,也不感興趣。森村誠一先是一愣,然後一拍桌子。方言和鈴木洋子互看一眼,疑惑不解。“說得有道理啊!”森村誠一說,這一代出生在60、70年代的年輕人,不管是讀者,還是作家,都沒有經曆過社會派推理大行其道的日子,也沒有經曆過複雜混亂的社會動蕩時期,以致於對社會派推理並沒有多大的興趣。“怪不得我父親說。”鈴木洋子輕聲說:“最近這幾年,社會派推理也開始走下坡路了。”方言笑了笑:“我的老師跟我講過,現實主義永遠不會過時,我相信基於現實問題的社會推理派一樣不會過時。”森村誠一嘖嘖稱讚,“方言君,你們華夏的懸疑推理發展得怎麼樣?”“還不錯。”方言委婉地說,華夏推理源遠流長,祖上闊過,古代就有很多的公案。最為膾炙人口的就是《三俠五義》,也叫做《包公案》,至於現在嘛,當代推理還在坎坷中,慢慢地猥瑣發育。“那麼,方言君有沒有打算寫一部純粹的推理?”森村誠一捧著茶杯道:“如果有的話,我倒是非常願意為你寫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