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一盞盞路燈陸陸續續地亮起。龔樰腳步輕盈,嘴角的笑容如月牙般,一路上都沒有停過。一看到手上戴的祖母綠寶石戒指,就會想到在上影廠發生的一幕幕,笑得越發燦爛。歡欣鼓舞地回到家,推門而入,就見客廳裡除了大哥龔除以外,一家人都在。龔父、龔母以及龔熒紛紛把審視的目光投向於她,仿佛要找出任何一絲蛛絲馬跡。“小樰啊,電影看完啦?”龔父慈眉善目道,“怎麼樣啊?”龔樰實話實說,反響非常熱烈,吳貽躬等廠領導都覺得《大橋下麵》能夠在全國熱映。“姐,你手上戴的是什麼!?”龔熒眼力勁十足,敏銳地注意到戴在龔樰手上的彩鑽戒指。龔母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注意力很快也被深深吸引,“呀,小樰,這戒指從哪來的!”“媽媽,您不是一直問我有沒有對象嗎?”龔樰大大方方地承認下來,“我可以明天帶他到家裡吃午飯嗎?”突如其來的回答,讓龔母三人如遭雷擊,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龔熒眼裡又好奇又羨慕,“姐,我未來的姐夫是誰啊?”龔父和龔母也回過神來,緊緊地盯著龔樰看,同樣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姑爺是何方神聖。“你們都認識,就是、就是方言。”龔樰攪了攪手指,露出甜蜜的微笑。“啊!!!!”伴隨著龔熒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屋子,龔父和龔母大為震驚,瞳孔地震。合著拱自家白菜的豬,竟然是他啊!…………第二天的中午,陽光明媚。方言兩手拎著大包小包的禮物,跟龔樰穿行在石庫門間。頭頂上,各色各樣的衣服、被單全被高高掛起,來往的行人左閃右避,一邊提防著從上麵滴下來的水滴,一邊不得不注意著躺椅上的人,以及窗台上放曬的東西。耳畔邊,儘是些吳儂軟語的家長裡短。“爸,哥,小熒,你們怎麼在這兒?”龔樰看到龔父他們在樓下打轉,趕緊跑了過來。“這就得問你媽了。”龔父一臉無奈。說話間,方言的麵孔突然出現在視線中。儘管早有準備,但當正式見麵,眾人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一臉的難以置信。龔樰也受了影響,明顯一愣,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給雙方介紹。方言替她解了圍,對龔父微微彎腰,禮貌道:“叔叔好,我叫方言,叫我岩子就行。”龔父如夢初醒一般,下意識地伸出手,才發現他騰不出手,尷尬地立在那裡。方言把東西放在地上,再和他握了握,頗照顧麵子。“咳咳,怎麼能讓客人提東西呢,趕緊搭把手。”龔父連忙催促龔除和龔熒幫忙。“誒!”龔除他們二話不說,把方言拎的東西接了過來,語氣裡透著絲興奮。方言熱氣地和未來的大舅哥、小姨子打著招呼,相互認識。“都彆愣著了,咱們上樓吧。”龔樰當著龔父等人的麵,主動地牽著他的手,往樓道上走。龔除和龔熒時不時看向這對秀恩愛的情侶,有一種不真實感撲麵而來。四人一言不發,樓梯上隻有腳步聲。就在到樓道口時,方言聞到了一股非常臭的味道,整個人差點被直接熏暈了。心裡不禁納悶,難道未來丈母娘對他有什麼意見,不願意接納自己,想用這股臭味把自己熏走?於是乎,疑惑不解地問向龔樰。“什麼呀!”龔樰解釋說,龔母特意為他準備了安皖的一道名菜,臭鱖魚。這個菜的特點就是奇臭無比,但是吃起來卻相當不錯,就像臭豆腐一樣。“原來是這樣啊。”方言打趣道:“我還擔心她不肯把女兒嫁給我,想讓我知難而退。”龔樰嬌羞地白了眼,“待會兒再這麼口無遮攔,我可不幫你兜著,後果你自負啊。”方言走進屋裡,把禮物一一地拿了出來。龔父頗為滿意,倒是龔母先開口:“有心啦,來,坐一會兒,一會兒馬上開飯。”相比於禮物,龔熒更關注的是方言和龔樰的戀愛史,眼裡燃燒著熊熊的八卦之火。這個問題,也是龔父他們所好奇的。兩人到底怎麼就處上對象了!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龔樰狠狠地瞪了眼一直在起哄的妹妹。與此同時,方言毫不避諱地抓住她的手:“叔叔阿姨,你們是過來人,肯定知道,喜歡就是喜歡,喜歡一個人是完全控製不住啊!”“嘶~”龔熒吸了一口氣,怪不得是大作家,說話一套一套的,怪好聽的。剛想要繼續追問,就被龔樰無情打斷。她霍地站起身,一把把妹妹拉進廚房,“跟我進去幫忙。”此時的餐桌上,剩下的全是男人。幾杯酒的工夫,漸漸地就打開了話匣子。“這麼說,這趟來江浙滬,你是來給《紅樓夢》劇組挑演員?”龔父作為紅學迷,一下子來了興趣。“可以這麼說。”方言又提到了自己給餘樺改的《第七夜》,以及手頭上的《午夜凶鈴》。但顯然,龔父和龔除對《紅樓夢》電視劇更感興趣,“那演員挑得怎麼樣了?”“已經挑了一些。”方言道:“到時候,要把這批全國各地的演員攏在燕京,上妝試鏡,然後給挑出來的演員開個培訓班,等培訓完了,再繼續篩選。”龔熒聽到這裡,端著熱氣騰騰的菜,興衝衝地跑出廚房,“姐夫!姐夫!”龔樰跟著出來,滿臉通紅。“小熒,瞎講什麼呢!”“沒瞎喊呀!是吧,姐夫!”龔熒躲到方言的身後,衝著龔樰吐舌頭。龔樰沒好氣地白了眼,“‘姐夫姐夫’,叫得這麼甜,沒事獻殷勤……”“姐!”龔熒心虛不已,特彆是當龔父“戳穿”她也報名參加了《紅樓夢》電視劇的全國海選。“伱以前演過戲嗎?”方言上下打量她的外貌和條件,雖然氣質外形比不上龔樰,但也當的上“美女”兩字。“演過!演過!今年演了第一部戲!”龔熒說演的是謝鐵麗的《包氏父子》。呦,那不包國維嘛!方言用手敲著桌麵,哼出一段順口溜:“頭油隻用斯丹康,衣服隻穿派樂蒙,香煙隻抽美麗牌,吃飯要到鬆鶴樓,是不是這樣?”龔熒連連點頭,說自己在裡麵演“安淑真”,也就是包國維愛慕的女學生。“嘻嘻,我們都演得不錯嘛!”“自己覺著,一共兩句詞兒。”龔樰戲謔地揭老底道。“那……那感覺好啊,對不對姐夫!”龔熒嘟囔著嘴。方言覺得她挺適合演“林小紅”,“如果你真的想試試,倒也可以去試鏡,不過你可要想好了,《紅樓夢》這部戲要拍好幾年,一旦你被選上,就得在燕京住上好幾年……”聽完條件和要求,龔樰瞥了眼沉默不語的龔熒,打趣道:“現在退出還來得及。”“怎麼可能退出呢!”“何況,姐你以後要嫁到燕京,如果我被選上的話,就可以找你們……”龔熒非但沒有打退堂鼓,反而更加興奮。龔樰羞惱地瞪了眼她,又瞥了下正憋著笑的方言,恨不得趕緊找一條縫鑽進去。“咳咳,又胡鬨!”龔父尷尬地咳嗽,“岩子,你不要跟她計較,她被我們寵壞了,說話總是沒心沒肺的。”緊接著,端起酒杯,“來,岩子,我們走一個。”方言立刻雙手捧著,規矩又恭敬地碰杯,把女婿的姿態做得足足的。一直到龔母上桌,依然如此,規規矩矩。龔母道:“彆光顧著喝酒,吃菜,吃菜。”“對對。”龔父扶了扶眼鏡,“小樰,你來倒酒,我和岩子再喝兩杯。”“阿爸,他酒量不好,不能喝這麼多。”龔樰心疼不已,把方言帶來的茅台收了起來。方言悄悄拍了拍她的小手,接過酒瓶,給他們倆倒酒,開口道:“叔叔,我陪你再喝點。”“誒,沒事沒事,隨便喝點,喝不了就不要喝,你不要太拘束了。”龔父的表現,龔樰看在眼裡,忍不住在心裡吐槽,爸,是你不要太拘束了!說好的嶽父對女婿的天然壓製呢?但恰恰這就是龔母的策略,男人負責使勁地灌酒,女人負責使勁地提問。和龔熒兩人相互配合,狂轟濫炸,甚至連生辰八字都問了,問了一堆有的沒的。忽然間,冷不丁來一句:“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什麼時候要孩子啊?”“噗!”龔樰坐立不安,酒差點都撒出來。“不瞞你們說,我這趟就是專程為這件事來的。”方言直截了當地說,本來計劃在今年下半年的結婚,可偏偏趕上了要到日本訪問。“去日本?”龔父和龔母互看一眼。方言做出解釋,自己這回是作為華夏文藝界的代表去回訪日本。“岩子在日本可出名了。”龔樰說《那山那人那狗》在日本出版,而且電影也即將登陸日本影院上映。龔父一驚,“那確實該往後延一延,畢竟國家大事為重!”“所以岩子想了個折中的法子。”龔樰替方言回護,舉起了戴戒指的手道:“我們倆先訂婚,然後再挑個好日子結婚。”“也好,也好。”龔母樂不可支道:“那岩子,你家那邊是什麼情況?準備什麼時候帶小樰上你家……”“媽媽,我早就去過他家了。”龔樰紅了紅臉,“就那次國慶旅遊的時候。”“哪次國慶啊?”龔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龔父眼神撲閃說:“是不是就是去年拍《那山那人那狗》的時候?”龔樰心裡美滋滋道:“是啊,他可壞了,把我騙到燕京,去參加他姐姐的婚禮。”龔熒驚歎了一句:“什麼!姐姐,你們這地下工作做得也太隱秘了吧!”“原來你們那個時候就好上了!”龔母恍然大悟,心情五味雜陳道。看著龔樰和方言有說有笑的樣子,龔父臉上掛著滿意的笑容。全家人對方言的印象極好,拋開背負的光環,覺著這個小子特順眼。不浮躁,處事也周到,關鍵對自家的閨女,相當上心。無論什麼時候,兒女們談戀愛,父母最擔心的無非就是兩點。首先是擔心孩子被人騙,如今社會上耍流氓的情況比比皆是,但顯然不包括方言。等否定第一個,又操心這個人不適合自家孩子,倆人在一塊會不幸福。偏偏實在想不出,自家的女兒除了長得漂亮了些,到底哪點值得被方言看重?…………總體上,二老對方言的考察還挺滿意。一整場,姿態放的極低,甚至已經做好了伏低做小的準備,不管龔樰一家是真心也好,還是試探也好,甚至不小心說了什麼刺耳的話,都一臉笑容,眼睛都不眨地接了下來。能讓他這等人物心甘情願,原因無他——自然是愛龔樰唄!但好在龔樰一家相親相愛,並沒有那麼多狗屁倒灶的事,整個酒桌的氛圍融洽且和睦。宴罷人散,微醺的方言告辭離開:“叔叔阿姨,我就先回去了。”“阿爸,媽媽,我去送送他。”龔樰打了聲招呼,並馬上跟了出去。龔母和龔父對視一眼,並沒有阻攔,而是叮囑了句:“記得回來啊!”然而話沒說完,龔樰已經跑沒影,一溜煙地跑到方言的麵前,樓道裡的燈慢慢地熄滅。兩個人在昏暗漆黑中,隻能看清彼此的輪廓。沉默了半晌,龔樰終於開口:“謝謝你,岩子。”“謝什麼?”方言樂道:“該我謝謝嶽父嶽母才對,生了個媳婦給我。”“德性!”龔樰眼裡閃起一抹亮色,踮起腳來湊得更近,鼻子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方言抱著她:“不過就是有點可惜了”龔樰眨了眨眼:“可惜什麼?”方言半開玩笑道:“就是滬市這邊不像燕京,沒法買房,以後回來沒地兒住……”“也不是沒有。”龔樰說,滬市最近出了個新儷公寓,也叫“鴛鴦樓”。其實,就是新婚戶過渡房。隻有租賃權,租期兩年,入住三條件,一是大齡青年,二是無房結婚,三是所在單位簽字承諾,兩年之內給住鴛鴦樓員工分房,初衷就是給滬市的男女解決婚房問題而蓋的。“還是算了吧。”方言笑了笑,“咱們就不要去占彆人的名額了。”龔樰點了點頭,隨後跟著他軋馬路,想要一直走下去,想要一直聊下去。方言直接道:“後天我就回燕京。”“後天?這麼快?”龔樰眼裡透著不舍。“沒轍,出發去日本之前,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方言歎了口氣。比如《午夜凶鈴》,必須儘快地寫好,然後交給鈴木洋子和白若雪來翻譯。《那山那人那狗》隻是打開日本文學市場的敲門磚,而《午夜凶鈴》,那必須狠狠地爆日本人的金幣!“財迷!”龔樰伸出手指,戳了下他的腰。方言擠眉弄眼道:“沒法子,得多攢點老婆本。”“我、我也攢了些錢。”龔樰把頭低下,看著腳尖,而後猛地抬起頭:“明天我都拿給你啊!”方言一愣,調戲道:“還說我財迷,你不也是個小財迷。”“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是財迷,我當然也是財迷咯。”龔樰舉起拳頭,輕捶了下,“自從遇到你這個俗人,我也就是個俗人。”“嘿,想‘雅’還不簡單。”方言指了指天邊的月亮,“這個是月色。”接著指了指地上的影子,“冷處偏佳,彆有根芽,這個是你的影子,是雪色。”龔樰聽他又提到了《采桑子·塞上詠雪花》,一臉困惑,不知道葫蘆裡裝的什麼藥。“這方天地之間,這月色和雪色之間。”方言盯著她看,“你是第三種絕色。”龔樰眼裡閃著狡黠的光,嫣然一笑道:“那你就是第四種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