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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樰這是第二次來到星城,上一回是自己一個人,這一回多了一個人,魏綜萬。
一老一少,彼此關照,關係很是融洽。
滬市人藝的演員,擁有著豐富的表演經驗,一路上,龔樰不停地請教演技上的問題,受益匪淺,但仍然有個大問題,縈繞在心頭。
“魏老師,您知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能讓演員擺脫’演什麼都像自己‘,像方老師的表演藝術理論說的,真正地做到‘演什麼像什麼’?”
“這個,我還真沒法回答你。”
魏綜萬搖頭,“畢竟,話劇和電影終究是不一樣的,我這是頭一回演電影,嚴格來講,你才是老師,我該是學生,我得向你請教。”
“這怎麼可能,我哪能教您呢?”
龔樰擺了擺手。
“學無前後,達者為師。”
魏綜萬道“我聽說方老師也會在劇組,依我看,你這個怎麼解決‘演什麼都像自己’的問題,恐怕沒有比方老師更合適的老師了。”
“方老師……”
龔樰點了下頭,在嘴裡念了幾遍。
兩人走出出口處,在人群之中,找到了郭保昌的身影,就見旁邊還站著章藝謀。
“你們一路上辛苦了。”
郭保昌把章藝謀介紹給他們認識。
當聽到這位是《那山那人那狗》的攝影,又聽到青年攝製組,龔樰和魏綜萬為之一驚。
龔樰雖然在上影廠裡聽過小道消息,郭保昌在電話裡也做了說明,但依然不敢相信。
桂西廠真的把《那山那人那狗》這部重要的電影,交給了幾個剛畢業的北電大學生。
如果放在上影廠,他們根本就沒有獨立拍片的機會,必須老老實實地從助手做起。
“這一切,說來話長。”
郭保昌道“你們如果感興趣的話,路上可以給你們講講,這都要從方老師開始說起。”
“方老師?”
龔樰問到他現在到湘南了嗎。
“前晚就到了,也住在湘南廠的招待所。”
郭保昌說方言本來打算來車站接人,沒想到他的朋友突然到訪,不得不放棄。
龔樰跟著他們,來到一輛吉普車麵前。
“這車是湘南廠借的。”
郭保昌道“還借了我們解放牌的卡車。”
魏綜萬感慨了一句,湘南電影廠可真支持兄弟單位的工作。
“沒錯,不過也不全是看在兄弟單位的份上。”
郭保昌笑了笑,沒把“看在方言的麵子”說出口。
電影圈就這麼大,桂西廠熱情款待方言,得到《那山那人那狗》的事情,早就在全國製片廠裡傳開了,湘南廠自然也知道這個消息。
哪裡能錯過這個潑天的富貴!
要什麼,給什麼!
給方老師的排麵,必須拉滿!
………………
到湘南電影廠的路上,龔樰從郭保昌的口中,大致了解了青年攝製組的來龍去脈。
既然方老師、郭保昌這麼認可章藝謀他們的能力,魏綜萬也放下心中的疑慮。
吉普車停在招待所,一行人從車上下來,到前台出示介紹信等證件。
龔樰領到鑰匙,走向自己的房間,這回不住在方言的隔壁,而是斜對門的位置。
此時,房間的大門敞開著,但凡在走廊上往來的人,都能隱約地聽到聊天的內容。
聊的,基本上是文學。
“這兩天,已經有好幾撥人來找方老師,全都是湘南的作家和編輯。”
“現在在屋裡的倆人,一位是《芙蓉鎮》作者,古樺,還有一位,叫韓少恭,好像是當地期刊的編輯。”
聽著郭保昌的介紹,龔樰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在路過的時候,偷瞄了幾眼。
就見方言拿著搪瓷杯,喝了口水,麵向韓少恭和古樺說
“嚴格地講,如果按體裁來劃分,《那山那人那狗》算作是散文。”
“如果按類型來劃分,該是湘西地域的鄉土文學……”
“至於到底算不算純文學,隻能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我覺得是!”
古樺說“無論是父子之間的感情,還是工作與家庭的矛盾,毫無疑問,都直指人本的問題。”
韓少恭說“我倒覺得,不管是不是純文學,都不影響這是篇極好的,前前後後,我看了不下7次,每一次都被裡麵的湘西的風土民俗所吸引。”
“少恭說到點子上了,相比於被稱作‘純文學’,我更希望稱之為‘民俗風情’。”
方言左看看,右看看。
“民俗風情?”
韓少恭和古樺麵麵相覷,不禁驚呼。
不遠處的龔樰聽到動靜,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悄悄地來到門邊,望了眼方言的房間。
“不錯。”
“叢文先生和汪老都曾跟我講過類似的話,風俗是一個民族集體創作的生活抒情詩。”
“所以,能在《邊城》和《受戒》裡,感覺到很強烈的民俗風土人情的詩意……”
方言笑道“我的《那山那人那狗》,也是深受他們的影響。”
韓少恭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邊城》和《受戒》,一會兒想到了翠翠和儺送,一會兒想到了明海和小英子。
作為和尚的明海,和身為少女的小英子,傾蓋如故,萌生懵懂情愫,他們月下許願,共數流螢,沒有前月下的卿卿我我,沒有執子之手的海誓山盟,汪曾其把這一段逾越禁忌的愛情,融入山水之中。
“啪!”
古樺一拍大腿,“怪不得,怪不得我總覺得《那山那人那狗》,跟《邊城》、《受戒》有一種一脈相承的感覺,簡潔明快,紆徐平淡,對風俗民情和自然景觀,全是‘詩化’地描寫。”
那可不,都是一個師父教的!
方言笑而不語。
“我現在似乎有點明白了。”
韓少恭道“為什麼你的那麼多作品裡,我最愛《那山那人那狗》,就是這股詩意化的湘西民俗風情,深深地吸引著我。”
方言說“這說明,伱文學的‘根’在這片廣袤的三湘大地上。”
“文學的‘根’?”
古樺和韓少恭饒有興趣,不斷地追問。
方言把在《城》創作班講的,簡單地複述了一遍。“粵東文學是如此,我覺得,湘南文學是不是也可以往這方麵創作?”
“你說的,正是我一直在想的一個問題!”
韓少恭驚喜道“我曾經在汨羅江邊插隊,住的地方離屈子祠隻有二十來公裡,仔細地觀察當地的風俗,有些方言詞能和楚辭掛上鉤,比如把‘站立’,說成‘集’,這和《離騷》裡的‘欲遠集而無所止’相吻合,但除此之外,楚文化遺留下的痕跡就不多見了。”
“不不,還是有不少的。”
古樺糾正道“從洞庭湖沿湘江而上,可以發現很多跟楚辭相關的地名,君山、白水、祝融峰,九嶷山……”
“也隻剩下這些而已。”
韓少恭問道“我時常在想,絢麗的湘楚文化到哪裡去了?是中斷乾涸了,還是都流入了地下的墓穴?”
方言道“我看未必,我在創作《那山那人那狗》的時候,一直呆在綏寧的苗寨,那個古寨,就保留著不少湘楚文化的痕跡,這回拍電影,我們還要去那個寨子。”
“苗族?”
韓少恭沉吟片刻,“這讓我想到苗族的古歌,《跋山涉水》,看來,‘有一部分湘楚文化流入湘西’的說法,不是沒有根據的。”
方言笑道“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們也可以去那兒采一采風。”
韓少恭說等有了空,一定要去趟苗寨。
緊接著,又傳出一陣陣的笑聲。
龔樰雖然聽不清楚他們說的具體內容,但能聽到韓少恭和古樺臨走時的動靜。
“這位是電影的藝術總監,郭保昌。”
“這是導演張軍釗,攝影章藝謀……”
“飾演鄉郵員的演員,陳道名。”
在方言和郭保昌的帶領下,古樺兩人跟劇組的主創人員打了個招呼。
“這位,就是演侗族姑娘的龔樰。”
“古老師,韓老師,你們好。”
龔樰說了一句,就聽到韓少恭輕咦了一聲,誇讚著選角選得到位。
“我腦海裡的‘侗族姑娘’一下子具象化了,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呢……”
“是不是像是從裡走出來的一樣?”
方言看了眼韓少恭,隨即望向龔樰。
韓少恭猛地一拍手,“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方言麵帶微笑道“古有畫中之仙,今有書裡神女!”
龔樰喜歡詩文,自然讀過《楚辭》和《神女賦》,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頃刻間,臉上羞紅,手裡攪動著衣角。
攪著,攪著,把心都給攪亂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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