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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打了個飽嗝,跟鐵甯他們下了趟館子,這時候的飯店,炒個菜隻要兩三毛,四分錢一碗白米飯,懷揣2塊錢,就是個款爺。
何況是六個人“抬石頭”,也就是這年代的aa製。
有菜有肉,菜有菜味,肉有肉味,不用擔心科技與狠活,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服務員。
畢竟,牆上貼著“禁止無故打罵顧客”。
在公交車站分彆之後,方言踩著夜色,悠哉遊哉地回到大雜院,耳邊就傳來一陣喊聲
“岩子,岩子!”
“這邊,這邊!”
蘇雅偷偷摸摸地站在院子的犄角旮旯。
“你鬼鬼祟祟地藏在這兒乾嘛?”
方言大為意外。
“什麼鬼鬼祟祟,我光明正大。”
蘇雅把手電筒打開又關閉,“不說這個了,岩子,我的詩發表了!”
方言挑了挑眉,“是嘛,發表在哪裡啊?”
蘇雅把藏在背後的右手伸出來,手上拿著《詩刊》和《詩探索》兩本全新的樣書,以及一封來自芒克的親筆信,畢竟《今天》隻是民刊,條件有限,沒辦法給作者們寄樣書。
“哦豁,真不少,那要恭喜你啊。”
方言笑道。
“這都要多虧了你,要不是你的話,我寫的這些詩根本不可能這麼順利地發表出去。”
蘇雅滿臉激動,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一想到當初寄出去的詩被頻頻的退稿,內心不知道有多麼的崩潰,自己的詩歌夢徹底碎裂了,才會心灰意冷,把詩稿全藏起來。
萬萬沒想到方言一出現,事情竟然有這麼大的轉機,夢想實現了,信心也恢複了!
“那現在我是不是該稱呼你一句‘蘇大詩人’了?”方言調侃道。
“伱!”
蘇雅左顧右看,才發現自己沒帶挎包。
“你在找什麼呢?”方言問。
“我在找我的擀麵杖,我說你怎麼這麼欠啊!”蘇雅拿起手電筒,“小心我攮你!”
方言撇了撇嘴,“我幫你這麼大的忙,你不但不請客,竟然還想打我?”
“我……我當然要請你吃飯!”
蘇雅從口袋裡抓了幾顆水果硬糖。
方言哭笑不得道“你不會想幾顆糖就把我打發了吧?”
“誰說的!”蘇雅瞪了眼,“先拿這個給你嘗嘗,等稿費到了,一定帶你下館子!”
“成,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方言話鋒一轉,“客也不著急現在就請,再過倆月就要高考了,等高考結束再說吧。”
“高考,是啊,高考。”
蘇雅臉上的笑容一僵,心裡緊張起來。
方言擺手,“你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就算考不好也沒關係,就憑你在《詩刊》、《詩探索》發表的詩,如果再努努力,說不定可以從掛麵廠,調職去出版社當編輯也說不定。”
“啊?不會吧?”
蘇雅驚訝不已。
“怎麼不會。”
方言勾起嘴唇,如今的文學出版社的編輯人手奇缺,特彆是很多文學刊物才剛剛成立。
比如舒亭,沒寫詩以前,隻是個燈泡廠女工。
這年頭,文學風靡,不僅僅是因為熱愛和求知,也是文學跟高考一樣,知識改變命運。
“竟然還可以這樣!”
蘇雅發覺詩歌的發表無異於讓自己多了一條退路,身上的壓力驟減,再想到這一切都得益於方言,一個勁兒地道謝,“謝謝你啊,岩子,要不高考結束以後,我請你搓兩頓吧?”
“拉倒吧,你家又不是地主,況且現在地主家也沒餘糧,兩頓合一頓就行了。”
方言記得她家剛剛還完外債,手頭並不寬裕。
“不行,你幫我這麼大的忙,該請客的就一定要請客!”蘇雅語氣堅定道。
兩人掰扯了幾句,方言拗不過她,也隻好作罷,“沒事了吧?沒事了我先回了,明兒我還有事。”
“明天你又上哪兒?”
“去老師家。”
“你還有老師?”
“所裡給分配的指導老師。”
(p蘇雅是線索配角,不是女主)
…………
第二天,大清早。
沈雁氷的宅子位於後圓恩寺胡同13號,離方言的大雜院並不遠,都是南鑼鼓巷的老胡同,騎著自行車,越過熱鬨穿行的人潮。
很快地,就看到了一個四合院。
“咚,咚,咚。”
方言帶上點心,拿起鐵環,敲了敲朱門。
伴隨“咯吱”一聲,一個身姿筆挺的中年男人推開了門,上下打量著他,隨後笑道
“你就是丁阿姨提到的‘方言’吧?”
“嗯。”
方言不敢托大,“您是?”
“可當不起一個‘您’,你也算我爸爸的學生,咱們倆平輩,我叫沈霜,我托個大叫你聲方老弟,你就叫我一聲沈哥,覺得怎麼樣?”
沈霜說話相當豪爽。
“沈哥哪裡話,你儘管叫。”
方言說也可以叫他的小名,岩子。
兩人寒暄了幾句,沈霜就把方言迎了進去,邊走,邊介紹起自己,本來他在金陵軍事院校就職,但考慮到沈雁氷的身體狀況,提前辦了離休手續,回京和妻子專心照顧老人。
“先生最近身體怎麼樣?”
方言語氣裡充滿關切。
沈霜歎息道“還算硬朗,就是前不久生了場大病,現在按照醫囑,需要休息靜養。”
四合院是二進出,方言走進街門,就看到一座影壁,轉過影壁,一方小花園映入眼簾,葡萄架、藤蘿架和園中的鮮花掩映成趣。
架下有一個小秋千,邊上有個藤椅。
沈雁氷躺在上麵,曬著太陽,當看到沈霜身旁的陌生身影,目光一下子落在方言。
“來啦?”
“先生好!”
方言恭敬地鞠了一躬。
沈雁氷臉上露出幾分笑容,調侃道“我還以為你會一上來就喊我‘老師’。”
“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方言尷尬地笑了笑。
沈霜驚訝地側目而視,沈雁氷慈眉善目地笑起來,“怪不得老丁這些見過你的人,對你評價很高,看得出來是有些文學功底的。”
接著指了指圓形石椅,“坐吧。”
“是,先生。”
方言心頭火熱,坐了下來。
“所裡安排我給你當導師,其實一開始我是拒絕的,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一是你瞧我這身體,老嘍,不中用,二是我之前工作很多,抽不出太多的時間和精力來教學生。”
沈雁氷直起身體,沈霜立馬扶住他的背。
方言也湊上去,攙著他的手。
沈雁氷頗為欣賞地看著他“巧就巧在生了這麼場大病,不得不靜養,這段休息的時間,應該是夠指導你寫作,你知道所裡為什麼安排我當你老師嗎?”
“嗯。”
方言想也不想,今文壇長篇小說創作之最,唯茅與巴公爾。
“你啊你。”
沈雁氷搖頭失笑道“這幾年短篇小說有了長足的進步,但長篇小說還不夠繁榮,我是寫長篇小說為主的,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說著拿起一遝稿紙,“本來老丁和所裡極力向我推薦你,我還挺納悶,你隻寫了兩部短篇小說,怎麼能看出你有寫長篇的潛力,直到我看了你的這篇小說。”
方言接過稿子一瞧,上麵密密麻麻全都是批注。
比如開頭,“好!好!魔幻現實主義手法用的好!”
又比如末尾,“讓讀者通過故事發展的細節描寫,獲得人物的印象,這些細節描寫,安排得這樣自然和巧妙,初看時不一定感覺到它的分量,可是後來就嵌在我的腦子裡,成為人物形象的有機部分,不但描出了人物風貌,也描出了人物的精神世界……”
這帶滿沈雁氷批注的手抄稿,跟李堯堂的信一樣,必須好好珍藏啊!
“看完這個以後,我確信你是值得培養的可造之材,才會動了指導你的念頭。”
沈雁氷道“寫的確實好,特彆是你這個年齡段,能寫出這樣的作品,更是難得。”
“謝謝先生誇獎。”
“改口叫我‘老師’吧,雖然指導的時間可能隻有半年左右,但你已經是我這些年教的人裡時間最長的,往後估計是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是,老師!我一定跟著您好好學習!”
方言轉念一想,那豈不是自己就是沈雁氷的最後一個弟子,關門弟子?!
“還有一點……”
沈雁氷開玩笑地說了一句。
類似菩提老祖對孫悟空——
莫說什麼報答之恩,日後你若惹(寫)出(得)禍(太)來(差),不把為師說出來就行了!
“寫不出好的作品,您拿我試問!”
方言笑道“不過我相信有您的敦敦教誨,我不能說突飛猛進,也至少是更進一步。”
沈雁氷寵溺地白了眼“你啊,把這個拍馬屁的功力都給我用在寫作上去!”
“是,老師!”
“跟我到書房吧,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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