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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部裡,方言從一堆作者來信裡,找出了來自呂大成的投稿,嘴角揚起一抹壞笑。
哪有什麼私人恩怨啊?完全是公事公辦!
這些詩確實是不行!
就此此時,耳畔裡傳來李悅的歎息聲。
“怎麼最近寄到社裡的老是這種詩。”
“是不是朦朧詩?”
黃忠國、季秀英等人投去問詢的目光。
“是啊,這些詩可真是棘手啊。”
李悅無奈地搖了搖頭。
方言一下子就來了精神,蘇雅寫的可不就是朦朧詩,“李老師,為什麼這麼說?”
“岩子,你不知道,詩歌界正亂著呢。”
李悅解釋說,現在是朦朧詩爭論最為激烈的時候,出於社會上的壓力,一些主流的文學刊物,也隻是慎重、有限度地選發朦朧詩,大部份出版社選擇了視而不見,不允許刊登。
“那《今天》呢?”
方言恍然大悟,怪不得蘇雅的詩,明明寫得不錯,要麼被退稿,要麼石沉大海。
根子原來在這裡啊!
“那是寫朦朧詩的人自創的刊物,畢竟主流的期刊不登他們的詩,總要有地方發表,說好聽的叫‘民刊’,說難聽的就是‘非法刊物’。”
李悅說“自娛自樂,很難成氣候。”
王潔道“可是《今天》上有很多詩寫得確實不錯,我和朋友們讀這些詩的時候,感覺到一種強大的衝擊力。”
“小王,你真的看得懂他們寫了什麼嘛?”
李悅板著臉,“朦朧詩,朦朧,晦澀、怪癖、看不懂,叫人讀了幾遍也得不到要領,似懂非懂,半懂不懂,甚至完全不懂。”
“李老師,我不同意你的意見,不懂歸不懂,但不能就說是錯的,也不能不讓人發表,師父跟我講過,要允許不同的聲音出現。”
王潔直率地說出看法。
眼看整個編輯部變成了辯論場,氣氛越來越焦灼激烈,方言假裝咳嗽了幾聲。
“咳咳,說來也巧,我看到了一首有趣的詩,大家願不願意品鑒一下?”
李悅等人頓時來了興趣,擱置爭論。
方言念著呂大成的《山頂》“在那高高的山頂上,有一朵白雲飄了過來……”
“哈哈!”
頃刻間,哄堂大笑,笑聲充滿整個屋子。
“這也能叫詩嗎?”
王潔擦掉眼角流出的淚水。
“通篇廢話,就像那首打油詩,‘遠看是條狗,近看是條狗,走過去一看,還真是條狗’。”李悅笑罵道“岩子,這詩你從哪裡聽來的,該不會是你自己瞎編的吧?”
“我是從這個稿子看來的。”
方言晃了晃手中的信。
“那這個作者的詩歌水平,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李悅直接讓他寫個退稿信。
“可不!”
被方言一打岔,編輯部眾人從針鋒相對,變成集體討伐垃圾詩歌,尤其是呂大成的詩。
辦公室的氣氛,隨之和睦融洽。
方言問“李老師,如果在《今天》這種非法刊物上發表作品,會不會有什麼風險?”
“作者應該沒事,但創辦的人肯定有事。”
李悅搖頭道“像這種非法刊物,指不定哪天就會被取締,去年,辦起來的‘星星美展’,就被公安局處理了,我估計《今天》這本民刊,今年也懸咯。”
“那有哪些期刊能接受、發表朦朧詩?”
方言抱著幫人幫到底,替蘇雅問個究竟。
“朦朧詩的話,《詩探索》、《山花》……”
李悅一一解答,“怎麼,岩子,你有朦朧詩要發表啊?”突然嚴肅起來,“伱最好現在不要跟朦朧詩扯上關係,等到詩歌界的爭議結束了,你再發表,那個時候才最安全。”
“李老師,您誤會了,不是我。”
方言說自己一天到晚忙著寫小說,根本沒這個精力,純粹是幫他的一個好朋友打聽。
不等李悅開口,王潔聽到“小說”,眼前一亮“是不是你說的那部‘諜戰’,寫到哪裡啦?有沒有帶身邊?有的話,拿給我看看吧!”
“稿子放家裡了,沒帶身上。”
麵對她的致命三連,方言揚了揚手。
“可惜咯。”
李悅等人露出遺憾的表情,“小王跟我們講過你那套‘諜戰’的東西,大家都很期待。”
方言笑道“再過幾天,我估計就能寫好了,到時候,一定讓大家先睹為快。”
“過幾天?我記得你明天就該去講習所報到吧?”李悅看到他點了下頭,“岩子,你下午就彆呆在編輯部了,直接回家,好好準備。”
“說的沒錯。”
眾人是這麼想的,恰恰方言也是這麼想的,吃完午飯,就騎回家,收拾起行李。
被褥、枕頭、衣服、臉盆……
一折騰,就是一個下午。
方言吐了口氣,聽到門外響起車鈴聲,就知道方紅載著蘇雅回來,隨即把蘇雅喊進屋。
“有什麼事,這麼神神秘秘?”
“你的詩。”
“噓!!”
蘇雅一個激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終於知道你的詩為什麼發表不了了!”
方言認真地李悅的話複述了一遍。
“也就是說,並不完全是我寫的詩不好,而是我投的那些期刊,根本就不會發表朦朧詩?”蘇雅不禁哽咽,重拾破碎的道心,“謝謝你,岩子,謝謝你幫我找到了退稿的真相!”
“客氣了。”
方言揚了揚手,“雖然情況是這麼個情況,但我建議你不要隻投稿給《今天》。”
“為什麼?”
“因為《今天》這本民刊不安全。”
“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我看了你的那些詩稿,有2首詩應該不算朦朧詩,要不這樣,把這2首投給《詩刊》,其它的朦朧詩,分開投給《今天》、《山花》、《詩探索》,尤其是《詩探索》,創刊的謝冕老師本人,他非常地支持朦朧詩。”
方言如數家珍道,“你覺得怎麼樣?”
“我……我沒意見。”
蘇雅突然激動地站起來,“岩子,你、你簡直拯救了我的詩歌夢,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
“千萬可彆這麼說。”
方言半開玩笑“你要實在想感謝我的話,要不這樣,等你以後成大詩人,多多給我們《燕京文藝》投稿?”
“什麼大詩人,故意損我是不是?”
蘇雅被逗笑了,攥拳作勢要捶。
“這話說的,發表了不就是了嘛。”
方言閃到一旁,後腳跟碰到行李。
“總之,不管能不能發表,都要謝謝你!”
蘇雅直直地盯著他,餘光裡注意到大包小包行李堆在炕上,“岩子,你這是……要出差?”
“不是,我要去文學講習所上課。”
方言環顧四周,確認該帶的都帶了。
“文學講習所?”
蘇雅在他的介紹下,心頭的疑惑慢慢地解開,張了張嘴,“你、你怎麼又進步了!”
“沒轍,我就是想不進步,都有人攆著我進步,蘇雅同誌,你可要加倍努力了。”
“方言同誌,我一定會的!”
…………
第二天,一大早。
當蘇雅走出屋子的時候,方言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跟楊霞、方紅踏出了房門。
“岩子,路上注意安全!”
聽到蘇雅的聲音,方言大為意外,轉頭看向左廂房的門口,她的人影卻已經消失不見。
也顧不上多想,徑自地來到公交站。
坐上18路公交車,一直坐到終點站。
文學講習所由於才剛剛恢複辦學,沒有自己的校舍,隻能臨時設在朝陽的dang校。
四周空空落落,能看到有幾個村莊,走了一段路,才算到了一個勉強能叫“街道”的地方,有一間很小的供銷社,門口掛著一幅厚重的棉簾子,擋著風。
路對麵,還有一個小小的郵局。
方言走了三四分鐘,來到校門口。
隻見一張桌子立在不遠處,一塊小黑板斜靠在桌前,上麵的粉筆字清清楚楚地寫著
“熱烈歡迎文學研究所小說創作班學員”。
“小同誌,你來報到的對吧?”
一個長臉笑麵、稀疏頭發的老人,坐在桌子後麵,手拿著筆,投來慈祥的目光。
“沒錯,老師。”
方言放下右手的行李,看了眼老人和他身邊的小姑娘,“我是來報到的。”
“叫什麼名字啊?”
“方言。”
“噢,你就是方言啊?”
老人和小姑娘立刻眼前一亮。
(p1979年到1980年是朦朧詩爭議最大的時候,主流詩歌界一度很排斥朦朧詩,《今天》期刊在1980年10月被勒令停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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