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達克的腳步聲剛消失在走廊儘頭,霍恩就靠回椅背。
用指頭揉著眉心,霍恩免不了歎息:“萊亞這潭水,怕是又要渾一陣了。”
讓娜正收拾著桌上的文稿賬本,聞言動作一頓:“又不知道多少人要流離失所……”
“流離失所才好。”嘉莉收拾著名單,不屑地笑道,“流離失所了,才知道聖聯的好,才能乖乖來投奔。
你看看布拉達克他們,總覺得自己的破城有多金貴。”
讓娜抬頭瞪向嘉莉:“你怎麼這麼自私?他們是活生生的人!”
“人?”嘉莉挑眉,嘴角勾著冷笑,“他們現在是聖聯的人嗎?
等哪天拿著他們聖聯的戶籍,種著聖聯的地,我自然把他們當自家人。
你那點聖母心,就非得這樣招搖?”
“我呸!”讓娜怒視著嘉莉,“你已經沒有人性了!”
霍恩趕緊插在中間,張開手隔開兩人:“好了好了,都是為了聖聯,給我個麵子,彆吵了。”
聖孫的麵子在彆處管用,可在這兩位麵前,卻是一點用都沒有。
讓娜和嘉莉異口同聲地瞪向他:“你站她那邊?”
霍恩噎了一下,正要把茜茜與方蘇喊來幫忙,可一轉頭,茜茜和阿方蘇卻是早已不見蹤影。
畢竟這個場景他們見的多了,不想摻和。
霍恩卻是無奈,凱瑟琳性子軟,希洛芙隻顧著研究,實際上已經屈從了。
有了天使蠟燭後,就有了捕捉天使以換取新生兒的辦法,那麼根本性的利益衝突也沒有了。
目前就是嘉莉和讓娜憋著一股氣,誰都不服誰。
好像要比賽非要第一個拿下霍恩的處子之身不可。
娶四個聖女,外人看著風光,誰知道這其實是為了把各方勢力擰成一股繩?
畢竟就像聖座大廈不是給霍恩建的,隻是霍恩不得不使用一樣。
霍恩娶四個聖女不是為了自己個人的幸福,而是為了聖聯的和諧啊。
反正高級僧侶私下都是這麼傳的,至於真相,霍恩還真不好說。
一方麵的確是為了整合政治資源,另一方麵他也存有小私心。
這四位聖女他早晚都得給交代,早交代總比晚交代好。
至於後代問題,做好保護措施,孩子可以五六十歲再生嘛。
晚婚晚育,優生優育多好啊。
況且他的孩子要不要當二代目,還不一定呢。
爭吵聲越來越大,霍恩忽然靈光一閃,一拍腦門:“讓娜,要不你去趟黎明島?”
讓娜愣住了:“我去?”
“對啊。”霍恩趕緊趁熱打鐵,“五城同盟缺人指導,起義這一塊你是最懂的。
況且你去了剛好也是一個姿態,讓世人看看聖聯的聖女是什麼樣的,看看聖聯是如何支援自己人的。”
讓娜皺著眉,眼裡的怒火慢慢褪了些,多了點猶豫。
看著嘉莉忽然媚眼如絲般看著自己,霍恩馬上開口:“你也去一趟新五郡吧,負責給讓娜做後勤工作。”
嘉莉的臉馬上垮了下來。
送走了這兩位聖女,霍恩鬆了口氣,癱回椅子上,望著天花板上的木紋發呆。
當初兩頭騙留下的遺留問題,早知道當初就不那麼做了。
他掏出懷表,打開又合上。
裡麵嵌著四位聖女的小像,此刻讓娜的那畫像是正麵,像在無聲地瞪人。
“頭疼啊……”
…………
銀器商人托比亞斯的馬車碾過長歌城的石板路,車輪磕在裂縫裡,發出“咯噔”一聲悶響。
他攥著韁繩的手微微收緊,卻是不敢下車查看。
城門邊上這段街區,早已不比從前。
破損帶著箭痕的帽匠行會招牌下,總能看見七八個削瘦但凶悍的身影。
他們內裡是粗布衣裳,外套一件厚實的黑布及膝兜帽鬥篷。
往地上一坐,他的鬥篷下到底是在磨刀還是鹿管子沒人能看清。
彆覺得他們是乞丐流民,就認為他們不堪一擊。
實際上,銀器行會自己印製的《長歌城商貿指南》明確寫過一則事例。
某位伯爵帶著他的親兵,都被突襲殺出的乞丐流民們扒了褲子,隻能光著屁股去紋章院求救。
至於原因,托比亞斯歎了一口氣,他知道原因,人人都知道原因。
往日的乞丐與流民,大多隻是破產或逃亡的農夫。
現在的乞丐與流民,卻是出現了大量的萊亞王國的舊日士兵!
此時要是停了車,讓他們摸出來馬車裡裝的是銀器。
恐怕就是乞丐流民與逃兵們一擁而上,搶奪珍貴的銀餐具與燭台了。
要知道,一年多前攝政公上台時長歌城好幾個街區都爆發了起義與叛亂。
穿著粗布長袍,戴著鍍銀戒指的“王國第一臣民”們,將短劍與匕首藏在寬大的袍子裡,隨機上街殺死稅吏。
這景象頗有當初急流市、小池城起義初期的景象,更是近來幾個月間,黎明島五城同盟經常出現的景象。
那些臭名昭著的貴族或主教走狗,總是第一個被剪除的。
甚至還有不少強盜騎士,會打著所謂“劫富濟貧”的幌子,肆意擄掠商賈旅人。
儘管這就是赤果果的犯罪行為,可沒有哪個平民真會細究。
他們甚至會幫著藏匿這些強盜騎士,這反倒讓部分騎士重新獲得了過去的榮譽感。
雖然他們在違法犯罪,但王國的臣民擁護他們。
說不定,這是攝政公在犯罪呢。
“這萊亞,我看守遲早要完呢。”旁邊的學徒及時抱怨又是解氣地嘀咕道。
“閉嘴。”托比亞斯給了學徒後腦勺一記大比鬥,“讓誰聽見,記恨了,非要攔車檢查,咱們就完了。”
托比亞斯這一回可是傾家蕩產來的長歌城,他斥巨資打造了一批秘銀餐具。
這種餐具放在以前,地方上的貴族們都是搶著要。
現在經濟下行,消費降級,這種秘銀餐具隻有長歌城才能賣的上價了。
至於這些廉價秘銀從哪兒來的,你彆管。
剛好托比亞斯的朋友,給他介紹了一個長歌城的朋友,有渠道繞過行會賣出。
不過托比亞斯得欠他們一個人情,幫他們走私一些東西或傳遞一些消息。
托比亞斯惴惴不安,也有這部分的原因。
走過一道城內的小橋,給守橋的衛兵交了錢,便進了還算安定的街區。
與橋對麵凋零的街區,仿佛是兩個世界。
穿粗布短打的學徒扛著布卷,街頭叫賣。
賣熱麵包的婦人掀開木蓋,甜香混著馬糞味撲過來,又香又臭。
幾個常規意義的乞丐們,蜷縮在市場石柱下,伸出枯瘦的手祈禱:“老爺,給口吃的……”
兩側石屋錯落排列,隻是牆麵上的彩繪已經斑駁,露出底下灰暗的石頭。
這個街區叫皮草街,聚集了大量的布販裁縫。
其中最氣派的要屬碉樓般的綢緞行會教堂,橡木大門上雕著纏枝花紋,門環擦得鋥亮。
簡陋的馬車從綢緞行會門前駛過,托比亞斯羨慕的目光跟著掃過。
幾個穿絲絨坎肩的商人正談笑,指間是綠寶石藍翡翠,脖子上是珍珠與黃金項鏈。
可再往巷子裡看幾眼,就是將巷道擠得隻能容納一人側身的破草棚。
茅草頂被風掀得歪歪扭扭,幾個婦人蹲在泥水裡搓洗衣服。
每到中午,賑濟吏便會像廣場喂鴿子般,將一把把麥麩與麵包丟出,任由難民們瘋搶。
放到十幾年前,托比亞斯可能還要嗟歎山河日下,現在已是見怪不怪了。
“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