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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平人,上前聽【5k二合一章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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靴子或草鞋踏在泥地上啪啪作響,濺起了不少灰塵。

無數火把像是夜色中的螢火蟲,圍繞著中間的木台和篝火聚攏而去。

木台的四個角各插了一支高高的火把,而四麵則各插了三個用鐵皮卷成的臨時喇叭。

營地前,聚集了超過一萬名青壯,那可不是一萬多帶著老弱病殘的流民,而是紮紮實實的一萬多名青壯。

火把下,他們的麵孔明滅不定。

在上萬名流民的中間,堆了十幾叢篝火,熊熊的烈火燃燒著,發出劇烈的劈啪聲。

每叢篝火旁都有霍恩安排好的人,他們一刻不停地展示證物並講述公爵的陰謀。

一樁樁證物展示在眾人麵前,一個個姓名傳遞在人群之中。

事實上,當從讓娜和其他流民們口中得知藍血葡萄酒的消息的時候,他們心中早便已信了八成。

一個近衛軍連隊長走上前,拉住了科爾頓的胳膊,生拉硬拽地把他從人群中揪了出來,前腳打後腳地被推上木台。

布爾維爾夫,貞德堡教區的主教,流民們不敢抬頭對視的上層宗教貴族。

是啊,怎麼辦呢?難道真要和那些可怕的超凡騎士對弈嗎?

知道了藍血葡萄酒和綠衣魔笛手的真相,又能怎樣呢?難不成要他們去對抗超凡騎士嗎?

“你們看。”

他們不是一個人,當無數的人證彙聚到一起,就變成了鐵證。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科爾頓!”

“聽不見!拿著這個,大點聲!”

像是被迎頭澆了一盆冷水,憤怒的人群忽然安靜了幾分。

“今日諸位到來,我想就是為求一個真相,現在,你們都知道真相了嗎?”霍恩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傳遍了四周。

多少年了,多少次殘忍的屠殺?他們哪兒還敢反叛?

流民們對騎士和帝國的恐懼,深深地刻在骨髓裡,這是霍恩早就明白的事情。

順著霍恩的指向,科爾頓看到了地上的布爾維爾夫主教,他馬上向後連退了兩三步,直到背後靠住了黑衣近衛軍的胸口。

“安靜!”

一邊是親友的生命,一邊是自己的生命,流民們心中的天平不斷晃動。

霍恩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現在,布爾維爾夫主教就在你們的麵前,關於藍血葡萄酒,他知道一切,這裡有他的簽字畫押和證言,你們想要做什麼呢?”

“想!”

“都安靜!”

“對!”科爾頓咬著牙說。

“你們已經知道真相了,那你們準備怎麼辦呢?”

還沒等他們把問題想清楚,一個眼尖的流民忽然指著木台喊道:

可到了現場,其餘的受害者,從修道院帶來的物證和賬本,霍恩給出的1425年前後的賬目異常,再配合一些當地老人的回憶,那萬一就煙消雲散了。

細微的竊竊私語在民眾間流淌著,可他們甚至不敢大聲發出哪怕一句質問。

“我?”科爾頓指著自己。

“那是,那是布爾維爾夫主教嗎?”

流民們麵麵相覷,不知道霍恩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到這來,是為了誰?告訴我,大點聲。”

“好,我給伱一個機會。”霍恩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匕首,塞到了科爾頓手裡,“刺他一刀。”

“他死在藍血修道院,對嗎?”

“聖孫子來了,都安靜!”

“為了,為了……”科爾頓磕巴的聲音忽然順滑起來,“為了我的孩子——小科爾頓。”

“想複仇嗎?”

在前排流民的驚呼聲中,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被近衛軍士兵押上木台。

站在祭壇前,霍恩終於轉過身,他手中提著一個鐵皮喇叭。

“我,我叫科爾頓。”

那是他們心中的騎士,那個騎士可比現實中的騎士難殺得多。

霍恩要做的是添一把柴,讓他們把心中的騎士暫時忘卻,至少維持在天亮之前。

在十戶長、百戶長以及黑衣士兵的連續吼叫起來,人群漸漸安靜。

“您,您彆開玩笑了……”

到這裡來,隻是為了心中最後那個萬一。

見沒有人回應,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陣,他直接指向一個方向:“這位信民,上台來!”

霍恩把手中的鐵皮喇叭遞給了他。

霍恩倒是沒有逼他,隻是笑了笑:“你一個人來的嗎?沒有人陪你一起嗎?”

“沒有。”

“你有妻子嗎?”

沉默了足足十秒,科爾頓才乾澀地說道:

“死了,小科爾頓死後,她得了瘋病,從屋頂上跳下來摔死了。”

霍恩輕聲問道:“你的父親呢?”

“死了,我小時候,他讓我們吃米糊,他不吃,把自己餓死了。”

“你的阿母呢?”

“我沒見過,難產死了。”

“有兄弟姊妹嗎?”

“哥哥病死了,姐姐被老爹賣了。”

說完這些,場麵中連那些粗重的呼吸聲都沒有了。

“那麼,你甘心嗎?”

“嗨,這種事……”科爾頓抬起頭,剛想說什麼,看著霍恩的眼睛,卻又說不出口。

“你甘心嗎?”

科爾頓低頭看著地上的主教,霍恩明明沒說話,可那句“甘心嗎?”卻不斷在他的耳邊回蕩。

甘心嗎?

當他稍微從怒火中醒來一些,便有些不明白,今夜自己到底為何偏要到這來呢?

他找到了門路,拿出了多年的積蓄,硬生生把自己的戶籍改成了本地的武裝農。

這樣他就有機會從公爵手中租賃農莊,自己經營,說不定就能娶新婆娘,若是繼續下去,未必不是一個新鄉紳。

那他今天到底為何偏要到這來呢?

耳邊流民們的呼喊逐漸遠去,身周那些火燒的劈啪聲,夜風的呼嘯聲,都消失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趕著租來的瘦牛,偷偷帶它去吃隔壁家的草料。

撒麗莎最近在灌木叢裡挖出了一顆名貴的圓月草,賣了不少第納爾。

小科爾頓還是愛哭鬨,非得有人在一旁看著,否則哭到啞了都不停。

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的呢?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呢?

是領主突然改征實物地租嗎?是那天他太累忘了鎖門卻又剛好起霧嗎?

是那天他追著腳印,帶著哭哭啼啼的撒麗莎來到森林邊,可巡林官與教士偏不讓他們進去找嗎?

低下頭,科爾頓望向布爾維爾夫的臉,主教臉上掛滿涕淚,仿佛哀求般地望著他。

就像當年,他跪在地上哀求那巡林官一樣。

多像啊,科爾頓有些恍惚,他的小科爾頓,在麵臨那血肉磨盤時,會不會也是這般神色呢?

科爾頓的身體漸漸顫抖起來,在所有人的注視中,他仿佛是無意識地一步一步,走向了倒在地上的布爾維爾夫。

“我什麼都沒有做錯……”他的呢喃聲化作了嘶啞的怒吼,“我什麼都沒有做錯!是你們,是你們!”

小刀狠狠刺入了布爾維爾夫的喉嚨,鮮亮的血液噴泉一般地竄著花地湧出。

“把我的小科爾頓還給我!”

“把我的撒麗莎還給我!”

“把我的房子還給我!”

“把我的家還給我!”

“我紮死你!”

“我紮死你!”

每喊一聲,科爾頓便會向下刺入一刀,血液四濺,玫瑰色的血染紅了胸口的屮字架。

麵孔扭曲著,科爾頓瞪圓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角太過用力已然撕裂,鮮血順著鼻翼緩緩流下,宛如兩道血淚。

不知是不是血液流入了瞳孔,科爾頓的眼白滿是紅色。

他的手臂不斷地顫抖著,但握著刀柄的手指卻死死地抓著不放,瘋狂地不斷地高舉小刀向下刺著。

“你們這群狗教士!都該死!都該死!”

“小科爾頓,撒麗莎,我給你們報仇!給你們報仇啊!”

一刀一刀紮下去,布爾維爾夫很快便沒了聲息,但科爾頓還是一刀一刀地紮著,直到沒了力氣。

他茫然地向後坐倒,看著眼前的屍體,仰著頭痛哭起來。

哭聲像是開啟了什麼開關,下邊的流民先是小聲啜泣,緊接著,整個營地便像是泄洪一般爆發出了嚎啕的哭聲。

月光下,火焰的升騰中,在這處平原上,哭聲洪流一般衝刷著所有人。

“哭,我們哭了多少回了?”

站在木台的前方,霍恩舉起鐵皮喇叭,向著下方的流民們吼叫著。

“看看我們,看看我們,我們現在是什麼鬼樣子?!

咱們之前誰沒好日子?就算家裡窮一點,吃不上飽飯,至少有親朋好友在身邊,總有活路。”

霍恩的聲音越來越大,聲調越來越高,隨後仿佛咆哮般質問道:“告訴我,現在他們人呢?”

停頓了足足一秒鐘,霍恩又一次開口,可這次卻平緩得有些淒涼:“他們人呢?”

是啊,他們人呢?流民們跟著有些恍惚,他們到底都去哪兒了呢?

不知什麼時候,他們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消失了,再也回不來了,去哪兒了呢?

“公爵想要做什麼,你們已經知道了。”

“要我們忍饑受寒,我們忍了。”

“要我們當牛做馬,我們做了。”

“可如今,我們難道還要像豬羊一樣,把自己的崽子,送到他們的嘴邊嗎?”

“我們要坐在地上,眼睜睜地看著屠刀落到脖子上嗎?”

“今夜我站在這裡,是吾母彌賽拉讓我把這些證物交給你們,是為了什麼?”

說到這,霍恩自嘲地笑了起來:“為了什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麵對的到底是一萬個活生生的人,還是一萬頭懦弱的豬羊!”

“五百年了,五百年來,我們都遭遇了什麼?

無休無止地欺壓,無休無止的不公,無休無止地屠殺!可我們做了什麼?我們什麼都沒有做!”

“什麼都沒有做啊!”

霍恩在木台上來回奔走,揮動著手中的拳頭,而周圍的十餘個篝火旁,一個個受害者被推上來講述自己的經曆。

“我們把啤酒換成苦酒,我們把小麥麵包換成黑麵包,田地一天天在縮小,親人一個個在倒下。

這是我們千河穀人的土地啊,可我們卻在自己的家裡流浪!”

霍恩站在木台的邊緣,向他們伸出手,悲涼地怒吼道:

“信民們,我們什麼都不剩了……什麼都不剩了!

尊嚴沒有了,未來沒有了,自由沒有了,連我們的下一代都沒有了,我們什麼都沒有了。

我們僅剩的,就隻有肩膀上的那顆腦袋了!你們就甘心這麼算了嗎?忘掉一切繼續活著?”

在霍恩連綿不絕的呼喊聲中,流民們眼神中的悲傷一點一點轉化成了憤怒,他們喘著粗氣,凝視著台上的布爾維爾夫的屍體。

先是第一個向著布爾維爾夫的屍體砸了一個石子,接著便是無數的流民向著台上衝擊。

這時的近衛軍已然控製不住了,流民推開了前排的護衛,湧上了木台。

他們就對著地上還未涼透的屍體拳打腳踢,而台下有人在痛哭,有人在發泄似地尖叫,也有人躲在一旁冷眼旁觀。

“哥哥給你報仇!給你報仇!”

“死!死!給我死!”

在一片混亂中,霍恩仍在人群中高呼。

“告訴我,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霍恩的眼圈紅了,他站在木台的一側,向著台下流民們大叫著,“不就是為了你們的冤屈和親友嗎?

活著,活著當然好了,可我們終有死去的一天!當你死去,當你的魂魄在人間等待去火獄還是天國的時候。

你們的骨肉,我們的親人,他們的魂魄將會走上前,問你們,你是因何而死的?

你該如何回答?病死嗎?老死嗎?餓死嗎?被領主的鞭子打死嗎?”

霍恩舉起鐵皮喇叭狂吼:

“不,不——要告訴他們:

我為公平而死,我為自由而死,我為正義而死,我為死去的你們的冤仇而死,我為活著的他們的福祉而死。

我倒下,還有更多千河穀人舉起我的旗幟!

信民們,高舉救世的旗幟吧,我們要向魔鬼和妖魔宣戰!我們要向魔鬼和妖魔複仇!

我們要在田野上與他們戰鬥,我們要在河流中與他們戰鬥,我們要在高山上與他們戰鬥,哪怕是死了,也要在火獄中與他們戰鬥。

我們要一直戰鬥,一直戰鬥,直到他們消失在我們的世界中,直到那一刻,真正的千年天國才會降臨!”

說到這,霍恩的胸口劇烈起伏著,原先高昂的聲音則變得低沉了起來。

“你們可能要問,魔鬼呢?妖魔呢?他們是誰?他們在哪兒?這個問題,與其問我,不如問問你們自己。

我們簡陋溫暖的房屋去了哪裡?我們兩鬢斑白的父母去了哪裡?我們嗷嗷待哺的孩子去了哪裡?

告訴我,去了哪裡?”

人群在近衛軍的推動下,漸漸從木台上退去,可他們依舊能聽到霍恩的呼喊。

霍恩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緩步走到木台的前方。

他環視人群,顯然,一具屍體並不能讓他們發泄完全部的怒火,他們都在等著霍恩。

等著霍恩說出最後的那句話,可霍恩要他們自己說!

“數不清滾滾的人頭,寫不儘累累的冤仇!”

“魔鬼……妖魔……你們看不見嗎?”

“他們就在那兒呢!”

“就在那城堡之中,就在那王座之上!”

“就在那教堂之中,就在了聖像之下!”

“告訴我,他們是誰?”

霍恩側過頭,向他們做出了側耳傾聽的姿勢:“他們是誰?!”

“騎士!”

“公爵和帝國!”

“教會!還有國王!”

混雜著怒罵聲,一開始隻是零星的,後來這怒吼卻越來越大,流民們憤怒而狂熱地齊齊呼喊著。

“聽不清!”霍恩的臉猙獰著,嘶聲力竭地向著下方的流民們喊著,“告訴我,誰欠下的血債!”

“主教和貴族!”

“主教!貴族!”

“主教——貴族——”

在混亂中,流民們浪潮般的喊叫漸漸整齊起來,化作兩個念叨過無數遍的單詞。

“夏娃亞當耕作的時候,難道貴族老爺就坐在城堡教堂裡觀看嗎?”

霍恩走到木台的左側朝著流民大吼道。

“房屋錢糧被奪的時候,難道主教僧侶就付出了更多的勞作嗎?”

霍恩轉身走到木台的右側朝著流民大吼道。

“種麥子的人隻能吃麥糠,織布的人卻隻能穿破衣爛衫,這便是我們的生活!”

從兩側返回中央站定,霍恩麵容猙獰地朝著人群高喊起來,“夠了!夠了!夠了!我說夠了!”

霍恩的聲音穿過鐵皮喇叭,卻又戛然而止。

一陣夜風吹來,將夜空中的回聲吹散,將火把上光芒搖動,霍恩閉上了眼睛,張開了雙臂。

世界安靜下來,隻有風聲與火焰燃燒的劈啪聲。

一萬多個青壯,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泛紅的目光都緊緊地注視著霍恩。

月光灑在肩頭,霍恩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雙眼中放著法力的光。

沒有任何的舞動,沒有任何的怪叫,沒有任何自言自語的“吾乃聖父”。

可當霍恩開口時,所有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正與神明重疊,無數神聖莊嚴的聲音在與他一起說話:

“血遮雲,磨刀兵,天遣聖孫殺不平。”

“不平人,上前聽,殺儘不平方太平!”

抽出了腰間的血遮雲,霍恩將它指向貞德堡。

“舊神已死,新王當立,群星歸位,中土大吉!”

“諸信民,持劍,隨我……”

血遮雲上的紅光幾乎要把天空染紅,霍恩目眥欲裂:

“蕩!”

“儘!!”

“妖!!!”

“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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