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衛伉的過程中,劉據抖開白帛查看其中的內容。
如此快速從頭看到尾,他的麵色已經不由自主的發生了改變,對這些人的手段又有了一些新的認識。
這份供狀中其實並未涉及真正的幕後之人。
北堂昭慧也的確是在三個多月之前才被找上的,並且一直都是由候井縣令賈遜與北堂氏家主北堂承單線接觸。
北堂氏在候井縣雖然稱得上望族,但是有些事仍需賈遜這個縣官幫忙,自然不敢輕易得罪。
又經過賈遜一通分析利弊,得知此事一旦辦成了,北堂昭慧不但有極大的可能成為太子妃,未來甚至可能一舉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後,北堂氏也將成為大漢最有權勢的外戚之後,北堂承立刻心動了。
於是這個計劃很快付諸了實施。
他們一邊對北堂昭慧進行緊急訓練,一邊依照賈遜的計劃確立北堂昭慧的人設。
先是警告了所有北堂氏的族人與從小陪伴北堂昭慧的奶媽、侍女和奴仆,命其不得提起任何相關北堂昭慧小時候的事情,對任何人說起來,都隻能說北堂昭慧自小便患有隱疾。
接著又讓北堂昭慧裝病,將候井縣境內的醫師一一請來,為北堂昭慧診治。
而在這些醫師診治的時候,他們卻又故意遮住北堂昭慧的手,哪怕醫師診脈也不得查看,有醫師好奇問起時,便說北堂昭慧雙手自幼患有隱疾,還額外給一筆賞錢,請求這些醫師幫忙保守秘密。
同時他們還給北堂昭慧製作了一副包裹雙手的手套,並且手套還故意選用了這個時代頗為少見和昂貴的紫色布料,出入任何公開場合都戴著這副手套。
如此過了經過幾個月時間的“保密”工作。
候井縣內已經有一大半人知道了這個“秘密”,人們私下談論起來,都在為北堂昭慧這個年輕美麗的姑娘卻雙手“自幼”患有隱疾而惋惜。
現在無論是誰去打聽此事,都隻會打聽到這樣的消息,這件事幾乎已經成了候井縣所有人的共同記憶,而且是持續了十幾年的記憶……
“這不就是‘他們一家人,二號去聽經,晚上住旅店,三號去餐廳,然後看電影’的手段麼?”
劉據此前見識過這種頗為高明的洗腦手段,隻不過是在後世的一個電影解說節目中。
在那個電影解說節目中,主角就是反複利用這句話篡改了許多人的記憶,為一場謀殺案製造出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據和證人。
而賈遜和北堂承亦是利用那些醫師和那副手套,通過不斷地暗示和強化,潛移默化的篡改人們的記憶,讓北堂昭慧這臨時設計的“自幼雙手患有隱疾”人設,成了整個候井縣的共識。
倘若劉據不是穿越者,不是從一開始就完全不相信郭玄子的話。
那麼就算心中對這個所謂的“福星貴人”抱有一絲懷疑,到了候井縣之後命衛伉出去查探一番,恐怕也隻會得到北堂昭慧的確“自幼雙手患有隱疾”的結果,然後將掰開北堂昭慧的手當做一種天命所歸的神跡。
這一刻,劉據終於明白曆史上劉徹為什麼會上當受騙了。
他就說劉徹沒那麼容易被騙,隻是這些人的手段太過高明,的確已經將整個計劃做到了滴水不漏,由不得劉徹不信。
不得不承認,製定出這個計劃的人真的很不簡單。
他們最大的疏漏,恐怕就是遇上了劉據這樣一個穿越者,生不逢時。
與此同時。
劉據也越發堅定了要將幕後之人連根拔起、斬草除根的決心,這樣的人就算是他也感到忌憚。
雖然他這次沒有被騙過,但那也僅僅隻是因為他是一個先知先覺的穿越者,如果換做是其他的事情,劉據真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像現在一樣輕鬆識破。
他心裡清楚,現在的他距離劉徹這個父皇還有著很大的差距。
拋開穿越者的優勢不談,能夠將劉徹騙到的手段,恐怕隻會更容易將他蒙蔽。
甚至在他的認知中,此生唯一有可能全方位超越劉徹這位千古一帝的方式,就是被劉徹廢掉,激活“穿越福報”,從而成為五項屬性全滿的滿級人類了吧……
心中想著這些的時候。
“報!殿下,衛長公子求見。”
門外忽然傳來侍衛的報道,將劉據的思緒拉了回來。
“請他進來吧。”
劉據知會了一聲。
房門隨即被打開,衛伉滿臉幽怨的走了進來,見麵就是一句不算抱怨的抱怨:
“見過殿下,殿下猜怎麼著,方才義妁那半壺酒精澆在我這傷口上,衛大將軍差點就永遠失去了他最心愛的長子。”
“哎呀表哥,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嘛。”
劉據將衛伉請過來坐下,笑嗬嗬的道,
“那酒精對外傷有莫大的好處,可以防止傷口化膿生瘡,疼雖然是疼了些,但我騙你這也是為了你好,擔心你怕疼便不肯乖乖接受義醫師的治療,否則萬一因此出了什麼岔子,我回去之後更不知如何向我舅父交代。”
衛伉隻是忍不住吐槽,倒也不算是埋怨劉據,聽他這麼說也隻能作罷,剛想在說些什麼。
卻聽劉據又揚著眉毛繼續說道:
“再者說來,表哥雖是我舅父的長子,但是不是最心愛的兒子,恐怕還是兩說,表哥這麼說是不是太過自信了?”
“???”
衛伉頓時語塞。
他有些話想說又不敢說。
他隻知道幸虧劉據生來就是一人之下的太子,否則就憑他這彆具一格的語言能力,能夠活到現在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說點正經的,表哥的傷勢如何,沒有什麼大礙吧?”
劉據也是見好就收,轉而又正色問道。
衛伉點了點頭,一邊拆開包裹在胳膊上的帛布展示給劉據看,一邊不住的張合著拳頭道:
“就是點皮外傷,義醫師給我縫合了傷口,還敷了些止血的藥劑,已經可以活動自如……就是那酒精,我此生寧死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劉據借著油燈的光線看了一眼,卻見衛伉的傷口雖然完整的縫合了起來,但與劉閎那次比較起來,針腳上卻顯而易見的沒有那麼工整。
“縫合傷口的過程中,義醫師……情況如何?”
劉據又問。
“呃……該怎麼說呢?”
衛伉沉吟了一下道,
“整個過程倒是還算順利,不過義醫師的確有點不太對勁,她的手抖得很厲害,有好幾次手中的鉗子都夾不住針,馬鬃也很難穿進針孔,最後還是我給她穿進去的。”
“我以為她是緊張,故意與她說笑,可她卻始終一言不發,就好像完全聽不見我說話一般。”
“義醫師不會是怕血吧?”
“可是也不應該啊,她不是連屍首都敢解剖麼?”
“這種事我都不敢乾,她又怎麼會怕這點小傷,再說了,此前在縣衙客堂殿下又不是沒有看見,義醫師殺起人來比公孫敬聲還乾淨利落,怎麼看都不像是害怕的人啊……”
果然……
劉據心中一沉。
通過衛伉的描述不難看出,義妁的情況到底還是向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發展了,她這表現絕不是緊張害怕,恐怕正是因為今天的事出現了心理上的問題。
“行了表哥,我已經命人給你準備好了飯菜,你先去吃飽了好好的歇息一夜,如果傷勢無礙的話,明日便勞煩你在河間國內儘快建立一個類似長安的情報網絡,我們準備大乾一場。”
劉據隨即岔開這一話題,接著又道。
衛伉點頭應了下來:
“這些人竟敢對殿下行刺殺之事,的確應該徹查!”
“不隻是刺殺之事,從郡府到縣府、從河間王到從官、從貴胄到望族,我需要你一同清查這些人所有作奸犯科、欺壓百姓的罪狀,無論是否與刺殺有關。”
劉據道。
衛伉麵露不解之色:
“殿下,現在似乎不是清查這些小事的時候吧?”
“水能載舟,亦可覆舟,攪混我舟下的水怎會是小事?”
劉據反問,“在我看來,他們比刺殺我的人更加惡劣,這次算他們倒黴,全都要安上行刺謀反的罪名論處。”
“……”
衛伉抬眼望向劉據,背心悄然湧起了一陣寒意。
此刻他才終於明白,儘管這位太子表弟平時看起來平易隨和,在任何人麵前都不端架子,但他終歸是劉徹的兒子,骨子裡流著和劉徹一樣的血。
河間國,這次真的惹了不該惹的人……
這便是虎父無犬子麼?
想著這些,衛伉心中忽然又湧起了一股無法言喻的自卑與愧意。
看看劉據今天的表現,再看看公孫敬聲今天的表現,就連義妁一介女流,今日的表現都令人咋舌稱奇,郭振雖然平庸,但也並未拖了劉據的後腿。
而他呢,非但在那些刺客的圍攻之下捉襟見肘。
還要太子親自出手相救,最後還成了太子身邊唯一負傷的人。
“父親罵的沒錯,和他們比起來,我真的就是個廢物……”
衛伉默默的握緊了拳頭,
“從今日開始,看我如何奮起直追!”
……
“來人!”
待衛伉離去,劉據又叫來了一名侍從,囑咐道,
“速去準備一些菜肴,再溫兩壇子好酒,稍後義妁過來時,趁熱送進來。”
本章完